一大早,幼幼就前往澹溪院一趟,那里正是小双的住所。
上回容欢跟她商量过小双的事后,幼幼心里也算卸下一块大石头,至于小双今后何去何从,想来容欢自有打算,她是不愿多管闲事多此一举的,然而没过多久,却传来小双生病的消息,这一拖就是半个月,把她安置出府的事也被暂且搁置。
幼幼思付事情怎就那么巧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卧床不起,她又不愿开口去问容欢,一个主母跟即将离府的姨娘过不去,倒显得她多心胸狭窄似的,可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总也不痛快。
遂多日过去,她认为自己应该去一趟澹溪院,不过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双时,幼幼还真是吓了一跳,只见她满面憔悴,肤色苍黄,瘦得身上没几两肉的样子,就像一片残叶,孤单萧索地挂在枝头,等着被风吹走。
幼幼倒也没说什么,简单问候几句,嘱咐她仔细歇养,便领着人离去了,小双倚着床头咳嗽,不多时有家仆捧着一盒宝匣进来,说是奉了王妃之命让她补身用的。
小双叫-春宜打开,里面是一支雪参,一瞧就是上了年头的,春宜笑道:“王妃真体恤人。”
小双摸着匣盖上梨花木雕刻的海棠花缠枝纹路,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吩咐:“埋到树下去。”
春宜以为听错,语气又惊又愕:“姨娘,这可是……”
小双扭过头缓缓看她:“春宜,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她一副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春宜难过不已,跪在床边哭泣:“姨娘,你成日这样不吃不喝,身子迟早要熬不住的啊。”
小双微微一哂,举手抚下她的头发:“傻瓜,哭什么,我又没死呢……就算是……”她目中闪烁着幽幽的光,仿佛焚炉中即将燃尽的一丝炭火,忽明忽暗,摇曳不灭,最后几个字,却是低不可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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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幼一路回来,看到梦竹梦影正守在院门口,她们二人是专门伺候容欢的婢女,幼幼见此情景便知是容欢回来了,心头一喜,不由得加快脚步,二人忙上前给她请安。
“怎么了?”她俩你瞧我我瞧你,显得欲言又止,幼幼心生疑惑,又问,“王爷可在里面?”
梦竹又与梦应对视一眼,才颔首答道:“回王妃,王爷在屋子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就是……”
她讲话吞吐,颇为踌躇,听得幼幼五里雾中,很快追问:“就是什么?”
梦竹想到瑜亲王这一路走来的脸色,直至现在仍觉得心惊胆寒:“王爷似乎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平日容欢来她这里,不说春风满面吧,也是精神抖擞的,极少有心情不悦的时候,幼幼颦颦眉:“出什么事了吗?”
梦竹摇头,如实讲道:“奴婢们也不清楚,今天王爷回府先去的书房,当时都是吕淞在身边伺候的。”
幼幼听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停止追问,留下习侬与掬珠,径自进了屋。
容欢正在暖阁书房里,幼幼走到帘子前,看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既没看书,也没写字,只是睁着眼睛,面朝前方发呆,他左手握着一只粉彩落花流水茶盏,仔细瞧来,那只茶杯居然叫他生生攥碎了,早已凉透的茶水从碎裂的细缝中流溢而出,汇成一滩湿渍。
幼幼满脸震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连茶盏都攥碎了?这、这得使出多大的力劲啊,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想象这双手要是掐住自己的脖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怎、怎么了……”幼幼磕磕巴巴地出声,看到容欢抬头,漆黑的眼底蕴藏着一股阴戾重气,宛若霾云扑卷,逼仄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四目交触的刹那,幼幼心头竟有股错觉,好像他会随时杀了自己一样。
不过到底是她多想了,因为容欢很快恢复如常,嘴角勾起一道谈不上笑的弧度:“回来了。”
“嗯。”幼幼心有余悸地瞄瞄他收回的左手,幸亏没有流血受伤,缓步走上前,老实交待道,“我刚才去了一趟澹溪院。”
容欢大概已经得到消息,点点头,彼此都十分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幼幼关心的问:“是不是朝廷上有不顺心的事?”
容欢瞧着她那张笑盈盈的小脸蛋,真跟个天真未凿无忧无虑的孩子似的,可是他神情间不见舒朗,反而阴郁更甚,不紧不慢地颔下首。
相反,得知他的不快是与朝廷有关,幼幼心底不知怎的,反倒松了一口气,而容欢留意到她裙裾下露出一对罗袜小脚,就像佛祖掌心上的雪白莲花瓣似的,真真说不出的小巧可爱,他却皱起眉头:“怎么又不穿鞋?”
原来天气入夏后,幼幼嫌热,就喜欢穿着袜子在屋里乱跑,楼阁下上皆铺着昂贵氍毹,踩在上面跟踏雪一般舒适柔软,不过幼幼体质偏寒,纵使在夏天,也需要注意不得贪凉,为了这事,容欢说过她不下五十次了。
她不答,容欢板起脸又问:“鞋子呢。”
幼幼只好瘪瘪嘴:“丢在门口了。”
容欢叹气,觉得她比宝儿还不听话,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路上了楼,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甫欲直起腰,却被她环住脖颈——
“吻我。”
她笑眯眯地闭上眼,昂起脑袋瓜,像个颐指气使的胜利者。
容欢有短暂的迟疑,最后还是俯首,吻了下她的唇。
幼幼满意地睁开眼睛,撞入他一片黑如冰海的眸底,那么深不可度。
“幼幼。”他像在喃喃自语,又像要剖开她心房般问着,“你,到底……”
可惜他话未说完,便起身背对向她:“我唤习侬她们上来。”
“那你呢?”幼幼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还有事,先去忙了。”他言简意赅地落下句,举步离去。
一连五日,容欢都歇在品墨斋,按照他的说法,大概真是事务繁忙吧,幼幼也不敢过去打扰,想想那日他攥碎茶盏阴沉沉的样子,还真是挺吓人的。
晚上幼幼梳洗完毕,早早便就寝了,半夜感觉脸颊痒痒的,一睁眼,看到容欢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看着自己,她顿时喜笑颜开:“怎么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沐浴清香,显然之前已经洗过澡:“来看看你。”
幼幼问:“今晚还走吗?”
容欢显得犹豫,眼睛一直凝在她脸上,总也舍不得移开似的,最后唇边展开一丝近乎挫败的嘲弄,轻轻回答:“不走了。”
幼幼往里挪了挪,他褪掉鞋袜,掀被上了床,幼幼被他搂在怀里,觉得跟贴着火炉一样暖呼呼的,像小耗子般又往他臂弯里钻了钻。
“怎么这么不老实?”容欢无奈的语气中又掺杂着几分宠溺。
幼幼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这种行为叫做“撒娇”,自从两个人越来越亲密之后,她已经习惯有他的气息在身边萦绕,是格外踏实、安心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明天你还来吗?”
容欢闭了闭眼睛,仿佛是受不住蛊惑,面对陷阱,又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
“来。”
“后天呢。”
“来。”
“大后天呢。”
“来……”
幼幼心满意足地正想睡觉,却被他扳过脸,使劲痛吻一番,接着又冲着她的脖颈一阵咬啃,幼幼直想发笑,胡乱地挥起手推开他:“别闹了,我困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他停下来,昏暗间,看不清那眼神中的深绪。
幼幼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该怎么答,只是启唇“啊”了声。
容欢笑了笑:“其实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幼幼怀疑他是不是喝酒了,怎么讲话没头没尾的,仔细想想,貌似还真是,刚才他吻自己的时候,就带着一股馥郁的酒味,至于身上,大概是沐浴后给掩盖掉了吧。
她问:“你喝酒了?”
“嗯……”容欢微微撩下嘴角,“没多少。”
大晚上的喝什么酒?幼幼可不信他讲的“没多少”。果然,某人又继续说胡话了:“你心里有我吗?”
他一边问,一边摸着她脸,他的指尖微凉,浑身却是滚烫,让幼幼仿佛处于水火之间。
“有吗?”他又追问一遍,声音竟带着点颤抖的祈求。
幼幼是万万没料到他会问她这种问题,不过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喝醉了嘛,正想像哄小孩子一样开口哄他,却被他迅速用食指抵住双唇——
“不,别说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像在害怕什么,突然用力吻住她,唯恐她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夜他极其没节制,要了一次又一次,十分贪得无厌,最后累得幼幼半点力气都没有,任由他把自己摆弄来摆弄去,第二日早上起床,她就觉得腰酸腿痛,开始埋怨起某人昨夜撒的什么酒疯。
容欢已经起床,在外面让梦竹梦桐伺候更衣,见她从帐内探出个小脑袋唤着习侬,忍不住笑道:“起这么早,也要出门?”
“嗯。”其实是这几天她发现花圃的部分牡丹叶面边缘出现褐色斑点,这种情况她在书中见过,叫牡丹炭疽病,在高温雨季中极易发病,现在她已经把几株生病的牡丹移至别处,但还是不放心,决定去咨询下萍娘的意见。
是以当容欢问她去哪儿的时候,她很快答出四个字:“天上香阙。”就瞧容欢的笑容一下子僵住。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