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潞州之前,这些童奴就进行了布车阵的训练。出来的这些日子,他们也没闲着,侯杰每天都会让他们训练几次,包括那些车把式也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车把式们还有诸多怨言,但张宝儿宣布每人再加一倍的酬金后,他们便都闭嘴了,训练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
侯杰一声令下,童奴车和车把式们动作非常利落,几十辆大车摆成一圈呈防御阵型,就在此时远处的那些人已经到了近前。
前面有几个人在仓皇逃跑,后面大队人马紧追不舍,时不时地还会射出箭来。
待人近了,尼日勒突然大喊道:“不好!是左贤王!”
“左贤王?”张宝儿向逃窜的人看过去,果然其中一人穿着比较华丽,其余几骑围拢在他周围保护着他,想必便是尼日勒所说的左贤王。
张宝儿不解地问道:“左贤王怎会被人追杀?”
“我不知道!张公子,赶紧将放他们进来!”尼日勒焦急不已。
张宝儿点点头,侯杰立刻指挥将一辆大车挪开,把默棘连和他的五名手下连人带马放进了车阵。
童奴刚把车阵合拢,对方的追兵便到了。一百多人齐刷刷地勒马停在了车阵之前,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黑衣,脸上也蒙着黑巾。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彪悍之气迎面扑来。
为首之人见车阵内都是汉人,猜想他们是大唐来的商人,也不客气,用结结巴巴的汉话大声喊道:“对面的人听着,速速将刚才逃跑之人交出来,我便放你们!否则,我们就要大开杀戒了!”
张宝儿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转过头来对默棘连笑道:“左贤王可有拒敌良策?”
“你如何知道我是左贤王?”默棘连非常惊奇。
张宝儿没想到,默棘连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不由对他产生了解丝好感。
尼日勒赶忙站在了默棘连面前:“左贤王,是我告诉他的!”
“尼日勒,是你?”默棘连这才发现了尼日勒。
“是我!”尼日勒指着张宝儿道:“他们是我请来的驯马高手!”
对面的人早已不耐烦了:“我数十声,要再不交人我们就不客气了。”
“一,二……”
江雨樵与华叔虽然武功高强,可是面对百十名骑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便把目光看向了张宝儿。
张宝儿倒是不慌不忙,轻声道:“岳父大人,等会听我的信号,你和华叔还有王毛仲,对他们实施突然袭击。记住,只须伤马,不用伤人!”
江雨樵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王毛仲见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也是一脸喜色,颇有些摩拳擦掌的味道。
“三,四,五……”
“猴子,让孩子们做好准备,岳父大人他们一撤回来,就开始射箭!一轮射罢之后,你带领他们上去,用合击之术消灭对手!记住,下手要狠,不要留余地。”
“放心吧!”侯杰点点。
默棘连听了张宝儿的话点点头,回过头用突厥语对自己的那几名手下吩咐道:“你们几个到时候配合他们一起发箭!”
“六,七,八……”
张宝儿又对李宜德吩咐道:“老李,你负责掩护,只要我们的人有险情,就立刻将对方射毙,不用留情!”
“九,十……”
对方的话音刚落,就听张宝儿大喝道:“出动!”
江雨樵与华叔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向对方,王毛仲虽然慢了半步,但也紧随其后。
那群蒙面之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主动出击,而且只有三个人,还没有骑马。就在稍微一错愕间,江雨樵已经冲到了为首之人的面前。
“快,快,杀了他……”为首蒙面之人惊惶失措道。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突然被战马掀翻在地,他一个骨碌滚出好远去,狼狈地爬起身来,却见江雨樵与华叔在战马间左右穿梭,一个一个蒙面人像自己一样,无一例外被战马掀翻在地。
难道他们有什么魔力?为首的蒙面人有些不解。待看了倒地的战马,这才明白了:战马的腿弯处渗出了鲜血,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不必说这二人的身法诡异,也不必说他们出手的精确,单是致伤战马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便让为首的蒙面人感觉到这二人是绝顶高手。
“咴……”一旁的战马又传来了让人异常揪心的嘶鸣声。
为首的蒙面人扭头望去,另外一个汉子正在摧残着己方的战马。与江雨樵和华叔比起来,王毛仲就粗鲁多了,手中拎着一根熟铁棍,足在六尺多长,看份量就知道不轻。只见王毛仲放低身架,抡起铁棍朝着一匹匹马的前腿硬生生砸去。王毛仲力大无比,战马哪经得住铁棍的打击,个个腿骨折断,哀鸣不已。
见此情景,为首的蒙面人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立刻大喊道:“速退!”
蒙面人也算是训练有素,听令后还在马上的人迅速勒马回撤,饶是这样,也仅剩下三十多匹战马撤了出去。
江雨樵见对方的战马已经离开,便朝着华叔与王毛仲二人低喝一声:“撤!”
三人毫发无伤,迅速返回了车阵。
猝不及防之下,被对手袭击损失了大半的战马,这让为首的蒙面人恼羞成怒,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些汉人。战马虽然受了伤,可人却没事,他相信就算没有战马,自己的这些手下,也可以轻易解决掉对方。
为首之人还没来及下命令,却见对方的箭雨便当头罩了过来。
论起射箭技术,汉人离突厥人差远了。可此时没有任何遮蔽,再加上距离较近,没有了战马的蒙面人便成了活靶子。尤其是对方有一人射速极快,箭无虚发,丝毫不亚于突厥的第一神箭手。不一会,便有二十多个蒙面人倒在那名汉子的箭下,而且每支箭都插在死者的咽喉之上。
“速速爬倒在马匹旁边躲避!”为首的蒙面人一边命令一边迅速爬在地上。
其余的蒙面人有样学样,也赶紧爬了下去。
“兄弟们,该我们上场了!”侯杰向童奴一挥手,率先冲了出去。二十三名童奴手握鬼头大刀冲向了蒙面人,在跑去当中,三两个人便凑在了一起。自从上次灭了候疯子,他们人人都沾过血,早已没有了对杀人的恐惧。看他们面上平静如水,似乎不是去厮杀,而是去赴宴。
魏闲云与张宝儿并肩观战,他瞥了一眼张宝儿,张宝儿的眼神中所带的自信,让魏闲云心中多少有些惭愧。张宝儿突然决定要去突厥腹地,魏闲云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样做太危险了。可是,他又无法说服张宝儿,只好勉强同意了。刚才,魏闲云见那么多蒙面人将他们包围,心中也是十分紧张,比起张宝儿的洒脱来,无疑是落了下风的。
为首的蒙面人见童奴们向自己冲杀过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手上多了一把弯刀。他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可见有多愤怒。他的确很生气,之前自己吃了亏也就罢了,可现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也敢来挑战他们,难道堂堂突厥勇士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勇士们,为了我们的荣誉,将他们杀光!”说罢,为首的蒙面人率先冲向了童奴。
本以为很快就能用这些孩子的鲜血洗涮耻辱,但真正交手了,蒙面人才发现,这些半大孩子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的。如果是单挑,这些孩子肯定不是突厥勇士的对手,可他们三五个人对付一个蒙面人,却让蒙面人手忙脚乱。童奴们尽情施展他们平日里练习的合击之术,江雨樵与华叔在一旁阻住别的蒙面人,当童奴们解决掉对手之后,他们才会再放入下一个对手。若是童奴碰上了身手好的蒙面人,眼看着要招架不住的时候,车阵内便会有一支利箭射出,蒙面人肯定是咽喉中箭倒地。
为首的蒙面人见状,自然明白对方是在拿自己这些人在给那些孩子们练兵呢。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这边的人手就会损失殆尽。尽管心中着急,可他却无计可施。
张宝儿在阵内观战,心中也为孩子们的战果感到骄傲,他可以想象到,这些孩子们平时是怎样刻苦训练。
看了一会,张宝儿突然皱起了眉头,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些蒙面人的弯刀为何如此锋利?”
童奴们使用的大刀是张宝儿请潞州最好的铁匠,按照封丘的鬼头刀样式特地打造的。在厮杀中,精心打造的鬼头大刀比起蒙面人的弯刀却差远了。有些孩子的鬼头大刀被折断后,不得不拾起地下蒙面人遗留下的弯刀继续作战。
“他们用的都是突厥的制式战刀,就算比起大唐军队的唐刀也丝毫不逊色!”一旁的默棘连给出了解释。
说实话,默棘连对张宝儿充满了好奇,自从进入车阵之后,他就一直在仔细观察他。他见张宝儿丝毫不把对面敌人放在眼中,反而对敌人的兵器颇为在意,便忍不住解释起来。
“突厥的制式战刀?突厥的炼铁技术比大唐还要强吗?”张宝儿有些诧异。
“几百年前,突厥归附于柔然,从那时候起,我们阿史那家族就是柔然汗国的炼铁奴,故而有秘传的百炼钢技术!”默棘连说起祖先的屈辱史,竟然是一脸平淡的表情。
张宝儿若有所思:看来此次来突厥除了寻找突厥纯种马,也少不了打探一下这百炼钢技术。
“不好!快叫他们回来,对方的马队又过来了!”默棘连突然惊呼道。
果然,刚才撤回的三十多名骑兵见己方的人被围困住了,不顾一切又疾驰过来。
“左贤王,你只管放心,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张宝儿倒一点也不担心。
张宝儿的话音刚落,侯杰便指挥着童奴们交替掩护向后撤退了。为首的蒙面人呼哧呼哧累得只喘粗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有序地回到了车阵之内。他此刻的心情真有些百味陈杂,刚才他还有十足地信心将对方消灭掉,可现在除了留下了满地的突厥勇士的尸体,竟然一无所获。
那三十多名骑着马的突厥人到跟前便停了下来,也不知为首的蒙面人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些人下马来,将地上的尸体和兵器全部搬到了马上。
“他们这是准备做什么?”张宝儿奇怪地问道:“难道他们是准备撤退了?”
默棘连望着对方,点头道:“应该是的!但我想他们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的!”
待蒙面人全部收拾妥当后,为首的蒙面人死死地盯着车阵,好半晌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默棘连,这次算你命大,只是不知下次你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了为首蒙面人的话,默棘连犹如遭到雷击,浑身竟然颤抖起来,嘴唇哆嗦了好一会,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还有你们这些汉人,坏了我的事,但愿还有机会走出草原!相信我们还会见面的!”为首蒙面人后面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张宝儿他们听的。
说罢,为首蒙面人拨马转身而去,其余人也骑马紧随而去。
这些来无踪去无影的蒙面人很快消失了,车阵前面的草地变得空空如也。想起刚才的一幕,张宝儿不由摇头苦笑。
默棘连用中原的礼节向张宝儿抱拳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尊姓大名!”
默棘连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他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颤抖。
张宝儿还礼道:“不必客气,我叫张宝儿,来自大唐的潞州,第一次来到突厥,很高兴能见到左贤王!”
“我是突厥左贤王默棘连!张公子,你不必担心,我们突厥人有恩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无论如何也会护送你们安全离开的!”
默棘连的话让张宝儿对他有了进一步的好感,他朝着默棘连微微点头道:“那我就先谢过左贤王了!”
默棘不再说话,而是朝着蒙面人刚才离开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张宝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左贤王,刚才追杀你的人是谁?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
“是的!”默棘连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好一会才艰难道:“领头的那人是突厥的右谷蠡王同俄,也是我的堂弟!”
张宝儿恍然大悟,他有些明白了,刚才默棘连为何会如此震惊。的确,自己的堂兄弟对自己下杀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张宝儿问道:“这么说,你是从他刚才说话的的声音中听出来的?”
默棘连点点头。
张宝儿很是好奇,他瞅着默棘连道:“左贤王,能不能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默棘连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了……”
……
原来,默棘连是突厥可汗骨咄禄的儿子。骨咄禄可汗病逝后,当时默棘连年幼,骨咄禄可汗的弟弟默啜便自立为可汗。骨咄禄可汗在突厥威信十分之高,默啜可汗夺了侄子的可汗之位,怕部众有怨气,便让默棘连做了突厥的左贤王,让默棘连的弟弟阙特勤做了右贤王。
本来,这只是默啜可汗的权宜之计。可随着默棘连和阙特勤慢慢长大之后,默啜可汗便有了心病。左贤王在突厥通常被指定为可汗的第一继承者,其地位之尊也仅次于可汗。默啜可汗有好几个儿子,他不想将来再把汗位传给侄子默棘连,便有了将默棘连废黜的心思。可是,默棘连为人宽和,深受各个部落的拥戴,默棘连的弟弟阙特勤勇猛无比,号称突厥第一勇士,他们二人没有大的过错,默啜无法将他们废黜,只能暂时容忍。
默啜能容忍默棘连继续做左贤王,可他的儿子们却不能容忍,为了继承汗位,他们都把默棘连当作眼中钉,三番五次算计默棘连。
此次,默棘连出外狩猎,便早早被右谷蠡王同俄盯上了。刚才带着蒙面人追杀默棘连的,便是默啜可汗的二儿子同俄。
……
“没想到突厥的左贤王也不是好做的!”张宝儿对默棘连深表同情。
“让张公子见笑了!”默棘连唯有苦笑。
“左贤王,现在同俄已经撤走了,我们也可以返回你的领地了!”
“张公子,万万不可!”默棘连赶忙阻止道。
“这是为何?”张宝儿不解。
“这里离我们的王帐还有五十里,同俄可不是一个善罢干休之人,他一定会派人在半路上阻截我们!刚才,他吃了亏,只是暂时撤退了。若我们开拔了,没有了车阵的掩护,在行进中很难抵御那些控弦之士的冲击!所以,只有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左贤王说的有道理!”张宝儿皱了皱眉头道:“可我们也不能总待在这里吧!”
“张公子,你放心,我弟弟阙特勤见我迟迟不归,肯定会来寻我的!”默棘连倒是不着急,他自信道:“等我们和阙特勤汇合后,便不用怕同俄了!”
“我明白了!”张宝儿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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