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张宝儿已穿戴利落,吃过早饭后,他带着吉温与华叔,准备到县衙去。一开房门,却见台阶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一封信。
张宝儿拾起信,奇怪道:“这是谁写的信?”
说罢,张宝儿将信递给吉温:“吉大哥,你帮我读读!”
吉温将信打开,轻声念道:“前日,五里坊槐树村袁成之遗孀袁刘氏在家中吊死。袁刘氏年轻貌美,自丈夫去世后,经常有黑衣人夜半翻墙而入,与其通奸。袁刘氏之死疑为奸夫所害。而袁姓一族却颠倒黑白,称其为殉夫而死,请县尉大人亲临现场明察。”
“这是谁写的?”张宝儿问道。
“信没有落款,是封匿名信!”
“吉大哥,你说说,这事我该不该管?”张宝儿问道。
“查案这是县尉份内的职责,该管!”吉温建议道。
“那好!”张宝儿挥挥手道:“那我们就到槐树村瞧瞧去。”
吉温提醒道:“宝儿,你不能就这么去,一来我们不知道槐树村在什么地方,二来就算要去,也得带些捕快和仵作!”
张宝儿点点头道:“对,我们先去县衙,带些帮手去!”
在罗林的引领下,张宝儿一行在天近正午的时候便赶至槐树村。族长袁飞接报赶紧来迎,袁飞五十岁出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但相当有神。
张宝儿说明来意,袁飞情绪忽然变得非常激动:“县尉大人,这肯定是管姓人的诬告。”
管姓?张宝儿突然想到了管仕奇,他审视地看着袁飞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袁飞稍稍缓和了语气道:“我们槐树村只有袁管二姓,袁姓居村东,管姓居村西。袁管两姓向来不和,干什么事情都想把对方压下去。我敢肯定,这是管姓的人在向我们泼污水。”
张宝儿仔细听他讲完,一本正经道:“民不告,官不究。既然有人告,我就要追查清楚。”
说罢,张宝儿让袁飞带他去袁刘氏家勘验。
袁刘氏已经入殓,棺材就停在堂屋。
袁飞让守灵的人全都撤出来,然后才带张宝儿进屋。
一进屋,袁飞就从桌子上拿起袁刘氏的绝命诗递给张宝儿道:“看过这首诗,县尉大人你就知道她是不是贞节烈女了。”
张宝儿接过来,首先嗅了嗅,他嗅到一股松烟墨特有的沁人心脾的芳香气味,然后,他将绝命诗递给吉温:“吉大哥,你帮我念念!”
吉温接过绝命诗,轻声吟道:“君已丧命赴黄泉,好女不嫁二夫男,为妻甘愿把命休,阴曹地府再团圆。”
张宝儿皱着眉头问道:“她一个村妇,怎么会舞文弄墨?”
袁飞赶紧解释:“县尉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袁刘氏娘家原本是知书达理的富贵人家,小时候琴棋书画都学了些,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她才下嫁到这穷乡僻壤。”
袁飞又指了指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的文房四宝,“你看,毕竟是书香门第,再穷,闺女出嫁也没忘了陪送这些东西。”
张宝儿捏起墨块儿,往砚台里注点水,研了一会儿,凑近鼻子去嗅,但没有嗅到松烟墨特有的芳香气味。
毫无疑问,这首绝命诗不是袁刘氏所写,而是有人伪造的。
张宝儿当机立断,对吉温吩咐道:“开棺验尸吧。”
棺盖徐徐打开,吉温俯身观察。
袁刘氏静静地躺在棺材之中,人虽已死,但仍不难想见她生前的出众姿色。吉温首先让仵作检查了她脖颈的前部及两侧,又让随从将袁刘氏翻转过来,查看了她的后脖颈。
不大一会,验尸完毕,吉温附在张宝儿耳边,将验尸结果告诉了他。
张宝儿听罢,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袁飞凑上来,谄笑着张宝儿道:“绝命诗也看了,尸也验了,这下县尉大人该相信了吧?”
张宝儿笑笑,没有接袁飞的话茬儿,而是拍拍自己的肚子说:“我说袁族长,一大早我们便从县衙赶来,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知槐树村可有吃饭的地方?”
袁飞心领神会,立刻带张宝儿去他家吃饭。
袁飞毕竟是族长,家里很宽敞,很富裕,光条案上就摆着五坛烧酒,坛口都用红纸封着。
张宝儿勾起手指,像敲编钟似的挨个儿敲了一遍。
袁飞笑着道:“县尉大人难得光临寒舍,今天我们要把这五坛酒全部喝光。”
酒菜齐备,宾主落座,为表示对张宝儿的尊重,袁飞还找了几个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者相陪。
席间只开了一坛酒,张宝儿与带来的人每人只尝了一碗,张宝儿想利用下午的时间把村里会写字的人全部排查出来,然后看看他们之中有谁是用松烟墨的。
酒饭毕,袁飞对张宝儿道:“县尉大人,您和您的手下都劳乏了,下午我雇辆马车,把你们送回县衙吧。”
张宝儿瞧了一眼袁飞,摆摆手道:“多谢袁族长了,我们下午不回去了,要在这里住下,因为袁刘氏系凶杀而不是自杀,我必须把凶手找出来再走。”
袁飞及族人闻听皆大惊失色。
袁飞追问:“何以见得是凶杀?”
张宝儿对吉温道:“吉大哥,还是你给他们解释解释吧!”
吉温对他们道:“上吊自杀,绳子的勒痕应主要集中于脖颈前部及两侧,并向上倾斜,而脖颈的正后方则不应有勒痕,即使有,也应该是很轻微的。然袁刘氏的脖子上却有一圈很深的完整的勒痕,并且是平行的。也就是说,她是先被人用绳子缠住脖子勒死之后被吊上梁头的。”
袁飞及族人面面相觑。
袁飞叹口气说:“既然这样,县尉大人就住下来查个水落石出吧。”
袁飞把张宝儿他们安排到了袁氏宗祠的偏房里,稍事休息后,张宝儿与吉温和几名手下开始挨家挨户转悠。
槐树村是个大村,能提笔写字的人有好几十个,且居住分散,全部排查下来,天已黑了。
回到袁氏宗祠,简单吃点儿东西,张宝儿就上床休息了。
张宝儿一觉睡到天亮,起床洗漱完毕,袁飞就带着一个肩挑食盒的人来送早饭了。
但食盒还没打开,一个后生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不好了,袁二上吊自杀了!”
等张宝儿和袁飞他们赶到,袁二已经被放下来,四周围着一圈人,整个屋子酒气熏天。
张宝儿俯身凑到袁二鼻子上嗅嗅,确定他死前喝了大量的烧酒。
张宝儿从袁二怀里搜出一方手帕,这是女人使用的帕巾,做工精致,上面的绣花更是栩栩如生。
这时有人在旁边嘀咕:“袁二一个光棍,他哪来女人的手帕?”
一位妇女上前,仔细看了看道:“这不是袁刘氏的绣花鞋吗?我见袁刘氏用过,这样精巧的帕巾也只有袁刘氏才能做得出来。”
有人随声附和:“是呀,袁刘氏手巧着呢,绣朵桃花能结桃,绣朵梨花能结梨!”
几位老妇人恍然大悟:一定是袁二跟袁刘氏通奸,要不袁二怎么会有她的手帕呢?锅勺难免碰锅沿儿,两人因事翻脸,袁二才杀死了袁刘氏,然后他也畏罪自杀。
她们破口大骂:“哎呀我的老天爷,我们还以为袁刘氏是贞节烈女,敢情是一个不要脸的****荡妇!”
但立即有人反驳:“也许是袁二要非礼袁刘氏,袁刘氏不从,才被他杀死的呢。”
这几位老妇人愣了愣,但迅速找出了证据:“如果真是不从,她身上应该有与袁二扭打的伤痕,可是我们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给袁刘氏净身穿寿衣的时候,除了脖子,其他地方都皮毛不伤。”
这时,袁飞大声呵斥道:“都给我住嘴,县尉大人在这里,有你们插嘴的分儿?你们以为自己是神探?”
满屋里的人立刻噤若寒蝉。
张宝儿命闲杂人退下,之后,他又命令仵作开始仔细勘察。
袁飞在一旁唉声叹气:“袁氏一族,自古温良恭俭让,如果最后证实两人确系通奸,唉,袁姓人的脸面就给丢尽了,我这个族长也没脸面再干下去了。”
勘察完毕,张宝儿对袁飞说:“看来我真的要在这里长住了。你忙你的吧,我先回祠堂吃饭。”
袁飞点点头。
有人过来向袁飞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处理袁刘氏和袁二的后事。
袁飞怒气冲冲地说:“等县尉大人查清再说,如果这对狗男女真是通奸,就扔到乱葬岗上喂野狗!”
张宝儿一边吃早饭,一边研究袁刘氏的手帕,但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破绽。
张宝儿自言自语道:“你还别说,这上面的绣的花真是好看啊。”
吃完饭,张宝儿继续让人在村里转悠,这回他让探察的重点是各家各户的酒坛子。
中午,袁飞又在家中设宴招待张宝儿,张宝儿又钩起手指将剩余的四只酒坛子像敲编钟似的敲了一遍。
在袁飞家吃完饭,张宝儿径直回了宗祠,又捧起手帕端详。
张宝儿一边看一边拿起茶杯,谁知没有拿稳,一不小心溅到手帕上,其中有一个小水珠正落到花蕾上。水滴有放大效果,张宝儿忽然发现原来花蕾上竟绣着细小的字。
张宝儿赶紧将吉温叫过来,问他上面写的是什么。
吉温告诉张宝儿上面写的字之的,张宝儿哈哈大笑道:“吉大哥,太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说罢,张宝儿又对华叔与罗林吩咐道:“今天下午你们两个好好休息,晚上去为我做一件事。”
一下午,三个人躲在宗祠偏房里休息。
天黑了,三个人点灯说话,很悠闲的样子。
夜幕下的槐树村却阴森恐怖,外面连个人毛也没有,大人小孩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短短几天工夫,一下吊死两个人,能不让人害怕吗?
夜半三更,整个村子更是静得吓人。
突然,两个蒙面人越过高墙,闪进袁飞家的院中,轻轻拨开门闩,蹑手蹑脚地来到袁飞的床头。
床头有一只箱子,箱子上有一把锁,其中一人碰了碰箱锁。
袁飞被惊醒了,他呼地蹿起来,跳下床。两个蒙面人抡起手中木棒,一个奔袁飞的头劈去,一个则照他的脚扫去。
袁飞顺手提起一只木凳,高接低挡,化险为夷,两个蒙面人无心恋战,收起木棒夺门而逃,袁飞提凳追赶。
蒙面人翻墙而过,袁飞毫不含糊,也一越而过,可是,他脚刚一落地,就被两个蒙面人按倒,捆住了手脚。
两个蒙面人架着他进了宗祠偏房,偏房里点着灯,张宝儿笑眯眯地坐在炕沿儿上。
两个蒙面人将袁飞推至张宝儿面前,这才把蒙面揭去。袁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华叔与罗林二人。
张宝儿不紧不慢地说:“袁族长,明天我就要离开贵村回县衙了,不过我要把你一起带回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袁飞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道:“县尉大人,您说的我不明白,但有一点我明白,就是你这样做是犯法的,教唆随从夜闯民宅,无辜捆绑良民百姓,我要到县令大人那里告你去。”
张宝儿冷笑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那我就从头给你说说,听完我的话,恐怕你就该浑身筛糠了!”
张宝儿从怀里掏出袁刘氏的绝命诗,将其展开道:“我首先从这首绝命诗说起。这首绝命诗是伪造的,并非出自袁刘氏之手。因为这上面的字是用松烟制成的香墨书写的,有一股浓浓的芳香味,而袁刘氏遗留在桌子上的墨是普通的墨,没有香味。我让人把槐树村有文房四宝的人家都嗅了一遍,都用的是普通墨,都没有香味,当然你除外,因为你用的墨就是松烟墨,有特殊的香味。所以,从绝命诗开始,我就对你有了怀疑。”
张宝儿又拿出那方手帕道:“下面再说说袁二之死。那天我赶到案发现场,闻到满屋子的酒气,袁二身上的酒气更浓,我断定他死前应该喝过大量的烧酒,估计在一斤以上。但之后我挨家挨户走访了一遍,发现家家户户都没有存酒,都是现喝现到村里的酒坊去打。袁二是个穷光棍,家里更不会有存酒,我让人到村里的酒坊去调查,店主言明,袁二已经很久没去打酒了。我还让人问了袁二的酒量,店主说顶多半斤。下面再说说酒坛子。我第一天去你家,发现你家有五只酒坛子,我挨个敲了敲,感觉满满当当的。那天我们喝光了一坛。第二天,我再去你家,又挨个敲了敲剩下的四只坛子,其中三坛是满的,另有一坛不满,因为这只坛子发出的声音与其他三只坛子不同,有空鸣音。根据经验,我觉得减少了一斤以上,所以,我怀疑是你给袁二送去了烧酒。袁二半斤酒的量,你灌了他一斤以上,他醉成一摊泥,哪还能踩着凳子自己上吊?所以,我就怀疑袁二的死与你有关。当我偶然间发现手帕的花朵里绣着你的名字后,对你的怀疑就达到了九成九。”
张宝儿见袁飞满脸的诧异,便往手帕上洒了些水滴,招呼他近前观看,“袁族长,是不是你原来也不知道袁刘氏在送给你的手帕上绣了你的名字?”
袁飞想俯身观看,但又颓丧地放弃了。
张宝儿继续说:“虽然我对你有了九成九的怀疑,但还不能完全肯定凶手就是你,因为根据匿名举报,说奸夫来去皆从墙头翻越。而我注意到袁刘氏家的院墙出奇得高,足有一丈,要翻越这样的高度,没有武功办不到,所以,我就在今夜派人去试探你的武功。试验结果表明,你果然会武功,并且还不赖。现在,我对你一点儿也不再怀疑了,断定凶手就是你!”
袁飞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他长叹一声:“唉!若早知道县尉大人如此洞察秋毫,我就不敢做下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袁飞见大势已去,没再抵赖,便连夜交代了自己的一系列罪恶:年轻时,他偶然得到一本武功秘籍,便在家中密室中偷偷修炼,但他从来没向外人露过他的武功。前年,袁刘氏嫁来,他见袁刘氏秀色可餐,便起淫心。有一天,袁刘氏的丈夫袁成在一堵高墙下歇息,他见四下无人,便将高墙推倒,砸死了袁成。因为村里没有人会武功,大家更不知道他会武功,所以,村里就没有人怀疑袁成是被人推倒高墙砸死的。之后,他霸占了袁刘氏。几次三番之后,袁刘氏顺从了他。但不久前,袁刘氏忽然说她怀孕了。一个寡妇怀孕,这事非同小可。他怕纸里最终包不住火,就事先在家里伪造好绝命诗,然后潜入袁刘氏家,趁与其交欢之时,用绳子勒死了她,之后再吊到梁头上。当听张宝儿说袁刘氏系凶杀之后,为了嫁祸于人,他便怀揣袁刘氏送给他的手帕,潜入袁二家,假称为其说媳妇,将其灌醉,然后用绳子吊到梁头上,并把手帕塞到他怀里。
听完袁飞的交代,张宝儿恨得牙根发痒,他命令随从上前三下五除二,将袁飞的捆绑解开,然后铆足了劲重新将他捆绑起来。
绳子丝丝入扣,深深地勒进了袁飞的皮肉,疼得他龇牙咧嘴。
张宝儿还不解恨,又命人将他吊到了梁头上。
天明,张宝儿押着袁飞便回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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