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下面是个小院,小院中的石桌前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贵妇坐在石凳上,她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手中端着酒杯默默在想着心事。
旁边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手里捧着酒壶,这丫鬟也颇为俊俏,一双眼睛有着说不出的忧郁,显出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好一幅月下美人图!
“月儿,你想家吗?”贵妇仰头饮下一杯酒。
“夫人,奴婢从小家人都死了,没有家!”丫鬟轻声道。
“没有家也好,至少不像我,有家却回不了!”贵妇幽幽道。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慢慢走进院中,丫鬟看见赶紧跪下行礼:“见过总管!”
天上虽然有月光,但却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张宝儿可以断定来人不是荣武仁,荣武仁已经五十多岁了,而这个中年男子要比他年轻些。
中年男子看着美妇一脸颓废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娟子,不是说过了,以后你要少喝点酒吗?”
“崔郎,我厌倦了打打杀杀,我想回家!”娟子泪流满面,望着深邃的天空喃喃道:“我们还能回家吗?”
崔郎?张宝儿暗自记在心中,这个中年男子原来姓崔。
中年男子心痛的将娟子轻轻拥入怀中安慰道:“会的!娟子,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快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然后我们回家,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过平静的生活”
“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家?你能舍得眼下的一切?”娟子目光呆滞地质问着中年男子。
“我连大唐的永义候都不做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中年男子冷声道。
听了中年男子的这话,张宝儿心中一震,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冤鬼案后突然消失不见的崔文利,原来他躲到这里来了。张宝儿从成娇那里知道,崔文利是李重福的人,由此可以判断,此次下蛊的幕后之人必是李重福无疑。
崔文利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好了,带夫人回去休息吧,多操点心,可不能怠慢了夫人!”
眼看着崔文利要离开,张宝儿赶忙向影儿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影儿去跟踪崔文利,自己在这里等她。
影儿点头示意明白,施展轻蔑尾随崔文利而去。
走出院子,崔文利向暗处招了招手,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此人赫然正是荣武仁。
“备车,我们去北义庄,我心里不太放心!”崔文利对荣武仁吩咐道。
“是!总管大人!”荣武仁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影儿匆匆回到张宝儿所在的屋顶,院中已经没有人了,想必是那个叫娟子的贵妇已经回屋了。
影儿与张宝儿耳语了几句,将自己刚才听到的告诉了他。
张宝儿心中大喜,崔文利所说的北义庄,很有可能就是就是查出此次下蛊一事的关键所在。
张宝儿又和影儿咬了一会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影儿点点头便带着张宝儿离开了。
一辆宽大的马车从荣武仁家的后门驶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驾车之人正是荣武仁本人,车内自然坐的是崔文利。
荣武仁和崔文利谁也没有想到,在马车之下居然还有两个人。不用问,两人正是张宝儿和影儿。影儿面向上双手抓着车轴两边的外箍,双脚搭在另一根车轴上,张宝儿以同样的姿势非常暧昧的在影儿下面,就像两个重叠一起的“大”字。
影儿此时肠子都快悔青了,当时张宝儿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这下倒好,人家都说骑虎难下,现在成了上车难下了,这个姿势羞煞人了,却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崔文利,坏了大事。
最让人尴尬的是马车跑起来后,上下颠簸,两人难免肌肤相亲,影儿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慢慢就不对劲了,她感觉身后有个一硬物在顶着腰间,让她很不舒服。蓦然想起了什么,羞得满脸通红,差点松手跌了下去。张宝儿也不舒服,无奈之下凑在影儿耳边轻轻说道:“坚持一会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马车终于在一个庄院内停下,看着崔文利和荣武仁下了马车往里走去。张宝儿和影儿同时松手,躺在马车之下喘着粗气。影儿想起了刚才的尴尬,正要发作,张宝儿却抢先道:“正事要紧,我们的事情回去再说!”
说罢,张宝儿站起身来,悄悄向庄内摸去。
影儿恨恨瞪着张宝儿的背影,也起身跟了上去。
庄子挺大,房屋也不少,看得出来他们在此已经经营多年了。
张宝儿深知此处可谓龙潭虎穴,不敢大意,小心再小心,生怕漏了行迹。
好在崔文利并没有走远,除了荣武仁之外,他的身边又多了两个黑衣人,边走边向他说着什么。
张宝儿远远的跟着他们进了一个跨院,里面有一个大厅,大厅甚是宽敞,上首放着一张八仙桌,只摆着一个圆凳,三个黑衣人垂手站在下首。
崔文利显然没有想到庄里会有外人进来,不仅没有关大厅的门,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放低。
张宝儿左右一打量,见院中有一颗老槐树,也不知有几十年了,枝叶茂盛,黑夜正是藏身的绝佳位置。张宝儿指了指槐树,向影儿做了个手势。
影儿瞪了他一眼,带着他悄悄上了树。在树上,张宝儿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将自己安顿妥当,偷眼看了影儿一眼,影儿马上伸出一个拳头在张宝儿面前示威的晃了晃,就不再理他了。
张宝儿赶忙把注意力放进客厅,由于是黑夜,客厅没有关门,而且灯火辉煌,所以看得也比较清楚,听得也比较真切。
崔文利对荣武仁微微点点头,荣武仁会意,对其中一个黑衣人吩咐道:“把一到三十暗室的那些人依次带来!”
黑衣人应诺一声,抱拳而去。
不一会,几个黑衣人领着四个穿着华丽的人到了大厅门口。
其中一个黑衣人通报:“一号暗室带到!”
荣武仁道:“带进来!”
黑衣人将那四个人带了进来,荣武仁盯着四人道:“规矩你们都懂,要想活命就得平时下苦功,按顺序直接开始吧,看看今日该谁倒霉了!”
四个人到了亮处,张宝儿才惊奇的发现,他们四人不但衣着一模一样,就连长相也一模一样,再细看他们的面容,张宝儿心中震骇万分:这四人分明都是李显的模样。
接着,张宝儿和影儿看到了更让他们惊奇的一幕:
只见排头那人突然神情肃穆,无比威严的端坐在一张椅子上说道:“恕你无罪,免礼平身,爱卿有何良策请速速奏来……”
说罢,那人悄悄退在一旁。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依次上前用一样的神态和一样的言语进行了演示。他们说话的腔调和语气与李显并没有什么两样,若不是张宝儿亲眼看到这一幕,把他们四人任何一个放在自己面前,自己肯定无法分辨真伪。
崔文利眼睛在他们四人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最后把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然后笑眯眯的问道:“你说说当今大宋皇帝接见臣子时,会不会心虚,或者说目光中会不会流露出了莫大的恐惧?如果不会,那么很抱歉,你失败了,非常的失败!”
荣武仁听说完崔文利的话,向外一挥手。
一个黑衣人迅速进来,拉着第三人就往外走,第三人恐惧万分,急忙跪倒大声喊道:“饶命呀,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黑衣人也不理会拖着边往门外走,不一会求饶声便嘎然而止。
崔文利看着剩下的三人说道:“恭喜你们,这次算是过关了,不过还得很抱歉的通知你们,我只需要一个人,也就是说最终你们三人只能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当然,我们会想办法让最后剩下的这个人去真正替代他所模拟的角色,也就是当今陛下,这是你们的福分,你们好好珍惜吧!”
就这样从一暗室到二十九暗室的人都上前演示各自角色,每一暗室都会被处死一人。除了一暗室演示的是当今圣上外,其他各暗室演示的人物五花八门,有大臣、有将军,甚至各个行业领域的翘楚,譬如大唐宰相宗楚客和相王李旦赫然在其中。
演示宗楚客失败的那个人被崔文利处死前,崔文利对他摇头道:“形似神不似,宗楚客有如此清高吗,他天生就是个老狐狸,骨子里就是个无赖,你若将来替代了宗楚客,肯定要露馅的,所以说,你不该活在这世上!”
最后一组,也就是第三十号暗室的人带到以后,崔文利半晌没说话。三十号暗室说是一组,其实就一个人。当他进入大厅,灯光照亮他的脸的时候,张宝儿和影儿惊讶得差点没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原来,那人赫然就是“张宝儿”,几乎和真的张宝儿一模一样!
张宝儿和影儿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骇然。
荣武仁对崔文利道:“总管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了这么一个原材料,可惜腿还有点瘸。其它的原材料因为准备时间充足,都有备用的,只是这个张宝儿只有一个原材料。”
崔文利眉头说话,只是在细细的端详着“张宝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荣武仁犹豫着问道:“总管大人,您为何要对张宝儿如此上心呢?”
崔文利没有回答,而是朝站立的黑衣人挥手道:“带下去吧,不准打骂,供应最好的条件,设法医好他的腿,如果他出了问题,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明白吗?”
“张宝儿”被带下去后,崔文利这才对荣武仁道:“不是我要上心,而是王爷专门交待的,这么些年来,王爷还没如此重视过一个对手。我也问过王爷,王爷告诉我,万万不可小视张宝儿,说不定将来他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荣武仁奇怪道:“那我们何不直接将他干掉,以绝后患呢?”
崔文利叹了口气道:“我也这么劝过王爷,可王爷似乎很欣赏张宝儿,想将他收为己用!”
荣武仁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情。
崔文利话题一转又问道:“大巫师那里进展如何?”
荣武仁点点头道:“总管大人,你亲眼瞧瞧就明白了!”
说罢,荣武仁吩咐道。“去,从两批哑奴中各挑十人带来!”
不一会两批人被带了进来,明显看得出来这些人还都是半大孩子。只不过前一批十个孩子年龄稍大些,大概有十四五岁,身材也壮实些。后一批十个孩子年龄小些,只有十一二岁,身子骨也单薄些。
二十个孩子进来后,荣武仁对他们做了几个手势,二十个孩子迅速分成两队,每一队都是年龄大些的孩子和年纪小些的孩子面对面站立。
荣武仁首先对第一队的五个大孩子和五个小孩子比划着什么,年龄小一些的孩子没有任何反应,可是那些年龄大些的孩子目光中却露出了恐惧,甚至有一个大孩子还后退了半步。
荣武仁目光中露出一丝冷峻,突然又做了一个手势,只见五个小孩子从怀中掏出短刃,上前一步齐齐刺入眼前所对的大孩子的胸口,然后将血淋淋的短刃从对方身上拔出,轻轻放入怀中,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只到这时,被刺中的五人才缓缓倒下。
五个孩子动作迅速,整齐划一,潇洒飘逸,毫不拖泥带水,如同闲庭漫步一般,如果不是地上躺着五具还在向外喷涌鲜血的尸体,任谁都不敢相信五个孩子刚才是在杀人,而不是在跳舞。
影儿在张宝儿旁边感觉一阵反胃,张宝儿也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荣武仁对第二队孩子又做了几个手势,这一次冲上前去刺人的是年龄大些的孩子,他们与之前那一队的年纪下的孩子有着明显差别:出手参差不齐,表情中带着犹豫和不忍。
与他们的犹豫不同,迎接死亡的那些年纪小的孩子倒是从容了很多,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而且还面带微笑,似乎在期盼这一刻。
大厅里安静下来,两队孩子各自只剩下了五个人。
荣武仁摆摆手,进来了数十个黑衣人,有的带着剩余的孩子出去,有的将尸体运走,有的提来清水洗刷大厅血迹,不一会,大厅又恢复了原样,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荣武仁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崔文利。
崔文利点点头道:“第一批哑奴已经训练五年了,既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也做不到安然赴死,不堪大用。倒是这第二批,仅半年光景,就有如此效果,的确不错!”
荣武仁解释道:“总管大人,两批哑奴的训练方法没有什么不同,第二批哑奴和第一批哑奴所服用的药物稍有不同,所以结果才会有天壤之别”
崔文利惊喜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巫师已经成功了?”
“还没有最后成功,但也差不了几天了!”荣武仁一脸得意道。
“太好了,赶紧有请大巫师!”崔文利急急吩咐到。
不一会,一个着装艳丽而怪异、脖戴项圈、鼻穿圆环,头扎包布的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崔文利不敢怠慢,赶紧恭恭敬敬的将老者让到上首:“大巫师请坐!”
待大巫师坐定以后,崔文利一抱拳向大巫师施礼道:“感谢大巫师这些日子以来付出得努力,大功告成后王爷自有厚报!”
大巫师也不客气:“我可不需要你们报答什么,我们是各取所需。说实话,我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完成我的夙愿,我一直想试试自己在控制人的心神方面究竟能走多远,正好你们给我提供了条件,尤其是有大量的活人做实验,这在以前我是做不到的。我答应过你们,事成之后,那东西会给你们的,我说话算数的,你们也不必担心!”
听了大巫师的话,崔文利心中狂喜。王爷答应过自己,这件事情办成之后,就给自己和娟子自由。这些年来,崔文利也厌倦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张宝儿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他非常清楚,若让大巫师成功了,会意味着什么。刚才那些半大孩子的举动已经够让他震撼了,这还是药物没有完全成功的结果,一旦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张宝儿心情异常沉重,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在停留下去,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了。
张宝儿对影儿一使眼色,影儿点点头,抓住他的胳膊,闪身下了树,不一会,两人便消失在夜幕当中。
回到客栈,张宝儿与影儿不敢耽搁,迅速与江雨樵和华叔会合,将所探听到的情况向二人一一道来。江雨樵与华叔听罢,也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如此惊天阴谋。
“宝儿,下一步该怎么办?”江雨樵忧心忡忡问道。
“这些人绝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张宝儿对华叔吩咐道:“事不宜迟,华叔,你赶紧回去一趟,将所有的人手都招集齐,明天晚上我们就行动,除了大巫师、崔文利和娟子三人,其余的一个不留。”
“为何要留这三人?”江雨樵奇怪地问道。
“小桐他们三人被下的蛊,很可能就来自大巫师,要解她们身上的蛊还得靠他,所以他得留活口!至于崔文利嘛……”张宝儿意味深长道:“当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江雨樵恍然大悟,可又有些奇怪地问道:“那个娟子呢?”
“崔文利对娟子用情至深,若她有什么意外,崔文利说不定就不会走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对她必须要网开一面!”说到这里,张宝儿冷冷道:“至于其他人嘛,就不用客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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