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团练的圆形车阵已经布好,就连从军多年的王海宾也挑不出半丝瑕疵来,王海宾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仅仅被训练了三个月的辅助兵,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在赞叹之余,王海宾还是多少有些嘀咕,定国公也有些太谨慎了,像他这样草木皆兵,何时才能到达营州?
嘀咕归嘀咕,可大都督让自己必须听从定国公的命令,作为军人,他还是无条件地服从了定国公的命令。
看着自己的兵士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王海宾不由有些苦笑。
突然,前方传来了异样的声响,王海宾放眼望去,只见前面的人流如潮水般地向自己的方向涌来。这绝不是有组织的撤退,而是无序的溃逃。
王海宾心中一沉,看来真让定国公给预料到了,前军与中军已经败了,而且失去了控制。
想到定国公布置给自己的任务,王海宾迅速大喊道:“所有人员全部到位,一定不能让溃兵从正面冲击潞州团练所布下的车阵!”
不仅是王海宾,在圆阵内的张宝儿与所有的团练都看到了这一幕。
张宝儿面沉重,他担心南台谷会遭到契丹人的袭击,专门派人给薛讷与李思经分别送了信,没想到最后还是这种结果。
由于李楷洛离开的早,故而他带着薛讷一马当先向小滦河急奔,远远他已经可以看到张宝儿布下的圆阵了。
就在此时,王海宾对李楷洛大喊道:“李将军,定国公有令,切勿由正面冲击防御圆阵,赶紧从两侧撤退。”
李楷洛当然知道自己若从正面冲击防御阵地,对潞州团练将意味着什么。他急急拔转马头,向一侧行去。越来越多的溃兵紧随着李楷洛向小滦河逃窜,王海宾与手下的人已渐渐阻止不住慌不择路的唐兵了。
后方圆阵内一骑急急赶来,远远便大喊道:“王都尉,定国公派我传令给你,让你的士兵齐呼,溃兵必须从两侧撤离,若有从正面冲阵者,当场格杀!”
王海宾定晴一看,是定国公的独臂贴身侍卫狼天,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见狼天已经抽刀斩杀了一名从正面冲过来的唐兵。
“还愣着做甚,若圆阵被冲破,所有人都得死。”狼天一面杀着身边的溃兵,一边怒吼道。
王海宾面上带着悲愤之,他知道张宝儿这样的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得到王海宾将令的卢奴府官健立刻大喊:“奉定国公之命,溃兵从两侧绕过防御车阵,违令者就地格杀!”
大多数溃兵迅速向两侧绕行,可也有一些被吓破了胆的兵士,不管不顾地直向车阵而来,王海宾哪敢怠慢,对违令者毫不犹豫斩杀。
契丹的骑兵越追越近,被死神迫近的唐军士兵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直向王海宾冲来。王海宾手下只有一千来人,里能阻挡住急于逃命的溃兵。眼看着契丹人越来越近了,狼天对王海宾喊道:“王都尉,带着你的人从两侧撤回。”
“那这正面呢?”王海宾有些担忧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主人会解决的,你赶紧撤,不然就来不及了。”
王海宾回头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契丹骑兵,狠狠跺跺脚带着自己的人从两侧撤退了。
张宝儿看着越来越多的溃兵朝着圆阵冲来,他们的身后是凶猛的契丹与奚族骑兵。
“姑爷,溃兵离我们还有五十步了!”华叔在一旁提醒道。
张宝儿叹了口气道:“他们反正必须要死,既然如此,那就拉上更多的契丹人给他们垫背!再等等,还会有一些契丹骑兵进入射程的。”
与此同时,带着骑兵杀的正痛快的李失活,也发现了小滦河边突然出现的这个圆形车阵。他勒住战马,端详了好一会,对身边的李大酺道:“奚王,看来唐军也有后招,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暂停追击!”
“暂停追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眼看着就把他们赶进小滦河了!”李大酺心有不甘道。
李失活劝道:“你放心,他们过不了小滦河,你忘了我们在小滦河上游已经安排了人手了?”
“要不,我们问问桑格尔大巫师的意见?”李大酺有些犹豫。
李失活脸上显出不悦之:“这仗是靠我们两个部族打的,不用事事都看突厥人脸。再说了,桑格尔远远落在了后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来,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傻等着他?”
“那好,我们……”李大酺的话还没有说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前方,就像遇到了鬼一样。
李失活很是奇怪,也顺着李大酺的视线看去,他也同样被吓呆了。
只见对方的车阵里射出来了一支支飞速的巨箭,箭杆比长矛还粗,箭头比刀头还要大的箭。只要是被射中的,无一不是连人带马射穿而余势不减,将三五人穿成一串也不在少数,,在中箭人身上穿出碗口大的血洞,见者无不胆寒。这一下便镇住了契丹与奚族骑兵,这么厉害凶猛的兵器,他们连见也没见过,眼看着军士们纷纷倒下,血肉横飞,怎能不令人不寒而栗,尽管契丹与奚族兵强马壮,势头凶猛,但没有人下令也不得不赶紧后退。
“这是什么武器?”李大酺喃喃自语道。
就在此时,从后面赶上来的桑格尔接口道:“这肯定是唐军的车弩,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了连发弩,而且威力如此之大!”
“这可如何是好?”李失活也有些气馁。
桑格尔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笑道:“无妨,这弩虽然威力巨大,可也有一定的射程,只要在射程之外,它便没有了作用。再说了,这东西造价肯定不菲,他不也不会有多少。我们只需要将他们团团围住,待他们粮草耗尽,要不了多久,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桑格尔说的没错,能在很远的地方,一击杀敌,莫过于弩,其它兵器,都不能与之比肩。显然,只有弩才是冷兵里最凶猛,最厉害的兵器,张宝儿使用的这种武器便是大唐的车弩。张弩时用粗壮的绳索把弩弦扣连在绞车上,战士们摇转绞车,张开弩弦,安好巨箭,放射时,要由士兵用大锤猛击扳机,机发弦弹,把箭射向远方。一排巨箭,杀伤凶悍,令人畏惧。
还有一点桑格尔说的也没错,这种武器即使在以富庶而著称的大唐本土,也不是大量装备的,车弩及其弩箭的制造成本非常高昂,二十个中等之家的全年收入也只能够负担起一台车弩和五十支弩箭。这一次张宝儿的车队中只带了三十辆弩车。
当然,张宝儿并不是因为缺银子,需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只能带这么些以防万一,没想到今日还真用上了。
说到这里,桑格尔叹了口气道:“我倒不担心这巨弩,巨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担心的是这布置车阵之人,他有些手段,看来我们遇到对手了。”
李大酺不解道:“大巫师,你是从何得知的?”
桑格尔指着圆形车阵前惨不忍睹的一片狼藉道:“你们看,此人的巨弩虽然将我们的进攻阻住了,可他也让车阵之前的唐军士兵死伤殆尽,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李失活点点头道:“不错,换作我,我是做不到的。”
圆形车阵内,薛讷指着张宝儿怒不可遏道:“定国公,你怎能如此草菅大唐军士的性命?
张宝儿也不生气,只是瞥了一眼薛讷:“不是我草菅他们的性命,我已经派王海宾在阵前命令溃兵从车阵两侧绕行了,很多人都从两边绕行了,而这些人为了逃命却不管不顾直冲车阵,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王海宾在一旁附和道:“大都督,定国公说的一点没错,的确是这样的!”
薛讷听罢,不禁有些语塞,他又道:“难道你就不能先让他们进入车阵后,再发箭吗?”
张宝儿看了薛讷好半晌才道:“我现在才明白一件事情,陛下让你担任此次征讨军的主帅,完全是一个错误。在进入南台谷之前,我就派人给你提过醒,可最终依然还是一溃千里。我在这里设下车阵,将正面之人全部射杀,就是为了保全这些败兵的性命。我不知你是不懂还是装糊涂,若我让正面的军士进入车阵,契丹军岂不也会一并攻入车阵了,车阵一旦被破,后有追兵,前有小滦河阻挡,这些人还能活下几个?孰轻孰重,难道你掂量不清吗?”
薛讷听罢,良久不语。
“主人,找到他了!”狼天在一旁小声道。
张宝儿面一冷,吩咐道:“将他带上来。”
狼天将狼狈不堪的李思经押了上来。
张宝儿怒视着李思经:“我派人让你派出斥候,你派了吗?”
李思经一脸死灰,他摇了摇头。
“我让你派人先占领两侧山谷,你做了吗?”
李思经依然摇头。
“我让你将骑兵与步兵拉开距离,待骑兵全部通过南台谷后,再让步兵过谷,你照办了吗?”
李思经还是摇头。
张宝儿叹了口气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呀,现在就是当场将你斩首,也救不回那么多冤死的士兵了。”
李楷洛在一旁为李思经辩解道:“定国公,这也不能全怪李将军,此次契丹人出其不意驱狼打头阵,几百头狼的突然出现,使得前军战马受惊无法控制,尔后契丹人尾随追杀,这才造成了全面溃败。”
张宝儿眼睛一瞪:“既然是两军交战,你还指望让对方告诉你他们使用什么招,提前让你做好准备吗?简直是荒谬。若是他派出斥候,就算对方驱狼攻阵,也会提前发现,有所准备了怎会败的如此狼狈?若是他占领了两侧山谷,可以居高临下阻击契丹骑兵,迟滞他们的追击,也不至于让他们在屁股之后随意砍杀我们的兵士。若是骑兵先通过山谷,不要与步兵首尾衔接,就算战马受惊,也不会践踏到步兵,怎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张宝儿所说句句属实,不仅李楷洛,就是薛讷与王海宾等人也无法辩驳。
“驱狼攻阵?”说到这里,张宝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断言道:“能有此本事的不会是别人,肯定是突厥的大巫师桑格尔。”
薛讷在一旁惊奇道:“定国公为何如此肯定?”
“当年我曾去过突厥王庭,与这个桑格尔大巫师打过交道,他驱狼的本领无人能及。大白日居然能能驱狼攻阵,肯定是这个桑格尔大巫师的杰作。”
说到这里,张宝儿正对薛讷道:“大都督,此次征讨已经失败,至于你与李思经将军如何处置,听陛下的旨意便是。现在此处的战场由我潞州团练接管,我负责阻击契丹奚族骑兵,你负责去聚拢残兵,带着他们速速渡过小滦河,撤回檀州去休整!”
薛讷犹豫道:“可是,定国公,你的潞州团练只有八百骑兵,如何能抵挡住对方三万骑兵?”
张宝儿淡淡一笑:“你放心,他们要想渡过小滦河,只有从我张宝儿的尸体上踩过去,我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
薛讷还要说什么,张宝儿却摆手道:“薛帅,不要争了,你们撤的越快,我这里就越安全,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说罢,张宝儿扭头道:“华叔,你去协助老薛组织所有人员渡河,他们走后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在这里放手一博。”
张宝儿说的话霸气十足,让众人不由侧目。
“好了,你们去!”张宝儿挥挥手,不再理会他们。
“大都督,请!”华叔在一旁道。
薛讷叹了口气,转身向小滦河走去,李楷洛、李思经、王海宾等人也是默默无语,带着自己的人向小滦河走去。
到了小滦河边,华叔看着混乱不堪的渡河场面,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向薛讷道:“大都督,赶紧让他们停下来,如此多的人,这样无序渡河不仅耗时,而且还很容易造成更大的伤亡!”
“更大的伤亡?怎么会呢?敌人的骑兵不是已经被定国公的车阵阻住了吗?”王海宾失声道。
“不是敌人的骑兵,姑爷是担心契丹人已经在上游进行了截流,若他们突然放水,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薛讷一听这话,脸都变了,若真是上游放下洪水来,这唯一的木桥肯定会被冲垮,眼前这些人无法渡河,就算张宝儿能坚持个两三天,可最终还是会……
想到这里,薛讷正准备下令,重新组织渡河,却听一旁的华叔突然喊道:“不好,来不及了,大都督,快让人从桥上离开,水已经下来了。”
众人向上游看去,果然,滔天巨浪顺着河道狂泻而来。
转瞬间,洪水便就到了眼前,桥上的唐兵也发现了咆哮的水龙向自己袭来,可却已来不及躲避。
轰然而过的巨流毫不留情地将河上的木桥卷走,同时卷走的还有拥堵在桥上的唐军士兵。
看着这一幕,薛讷等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
洪水过后,只见一片狼藉,许多士兵当场被洪水直接冲走。薛讷等人愣在当场,脸上神惨然,不知如何是好。
华叔叹了口气道:“又让姑爷说准了,我们又晚了一步。”
说罢,华叔对薛讷道:“再稍等片刻,小流稍微小一些,大都督你就带人渡河回去,可能花费的时间要多一些了。”
薛讷面十分难看,他惨然道:“如此大的浪,这些人如何能渡得过去?难道老天爷注定要让我们全军覆没于此吗?”
“大都督,事情还没有糟到那一步,小主人在过河之前就命人在河的两边打下了深桩,有两条铁链连接到两岸。虽然河中的浪还是不小,可是摸着铁链过河,应该没有什么大大碍。”
众人听罢,心中不由大喜。与此同时,他们对张宝儿的料事如神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了,不用再耽误时间了,快些组织渡河!”华叔在一旁催促道:“你们安全渡河后,我还要回去帮姑爷呢……”
……
张宝儿站在车阵前,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的骑兵。契丹与奚族的骑兵,齐齐伫立在距车阵四百步的距离,他们很聪明,这个距离正好在弩车的射程之外,双方就如此对峙着。
过了好一会,张宝儿对狼天吩咐道:“你去将秋白羽与扎勒喊来!”
不一会,秋白羽与扎勒来了,张宝儿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俩去备马,与我上前去会会这些契丹人!”
“是!”二人应声道。
“老秋,别忘了备两支铁胎强弓,还有雕翎箭。”
秋白羽点点头。
三人到了两军阵中,张宝儿勒住战马,扭头对扎勒道:“扎勒,你会契丹语,我让你去契丹人那里去传个话,你可敢去?”
扎勒笑道:“主人您尽管吩咐,莫说是传个话,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扎勒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那好,你过去了以后……”
看着扎勒远去的背影,张宝儿又对秋白羽道:“老秋,早就听闻你神箭雕翎的大名,今日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秋白羽呵呵笑道:“不知定国公如何比试?”
张宝儿指着对面道:“你看到对面的旌旗了吗?”
秋白羽点点头。
“前军总共有六面大旗,后军有八面。前军的旗交给你,后军的旗交给我,谁先全部射倒就算谁胜,如何?”
秋白羽摇头道:“这可不公平,后军不仅要多两面旗,而且还要比前军远了一百多步,你射后军的旗岂不是要吃亏了?”
张宝儿笑道:“那好,老秋,要是你觉的不公平,咱俩换换,你射后军的,我射前军的。”
秋白羽一脸苦涩:“定国公,这里距前军有两百多步,距后军有近四百步,我虽然被称作神箭雕翎,可要射四百步外的旌旗,也没有把握。”
张宝儿轻松道:“那不就结了,还与我争什么?”
秋白羽有些难以置信道:“可是四百步,定国公你……”
“到时候听我的指令行事,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