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经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李失活,他已经看出了此人正是让自己落败的的契丹王。
南台谷一战,不仅让李思经经历了失败,更让他蒙受了耻辱。
李思经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他知道自己就算侥幸逃脱了大唐军法的惩处,可这辈子都将无法抬起头来,与其那样,他更愿意战死。
李思经抱着必死之心拼命冲杀,早已是强弩之未了。
可就在此时,契丹王李失活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临死之前能斩杀自己的仇人,这让李思经像打了鸡血一般,浑身充满了力量。
与李思经不同,李失活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前日的手下败将。如同血人一般这名武将,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这烈火可以毁灭一切,李失活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恐惧。
不待李失活多想,李思经手中的马槊已经横扫过来,听着呼啸的风声,李失活知道力沉,他不敢用马刀架挡,只能向后一仰,躲过这雷霆一击。
李失活刚刚起身,只见李思经的马槊又当头砸了下来,李失活避无可避,不得已只能用手中的马刀去向外格打。马槊与马刀相击,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李思经的马槊险险地从李失活的耳际掠过,带过的风声让李失活的脸庞感到火辣辣地刺痛。
虽然躲过了力大势沉的这一招,可李失活的半条膀子都有些发麻。若照此下去,要不了三五招,李失活肯定要毙命于此。
想到这里,李失活突然将手中的马刀掷向李思经,然后拔马便要跑。
李失活这是孤注一掷的法子,他掷出的这一刀并不指望能击中对手,李思经用马槊将刀拔开的这个空档,他便可以回身逃离这里,他要的是这点时间。
李失活的马刀掷出,就在拔马的瞬间,他发现自己错了。李思经却没有去理会飞向自己的马刀,而是再一次朝着已经转过身来的李失活当头一槊砸了下来。
马刀直直插入了李思经的胸口,李思经身体一滞,可马槊还是力道不减的兜头而下。
李失活顿时觉得魂飞魄散,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此时,几柄马刀齐齐向李思经飞来。
原来,李失活遇险侍从军的兵士早已瞧在眼中,可若于无法脱身援救。眼见着李失活就要全悬一线,情急之下,好几名兵士齐齐将手中的马刀向李李思经经掷来。
只听到“扑哧”“扑哧”,两柄马刀钉入了李思经的身体内。巧之又巧,还有一支马刀正好击中了马槊的槊身,砸下的马槊改变了方向,没有击中李失活,而是击在了李失活坐骑的侧胯上。
李失活的战马后胯顿时被击碎,吃疼之下,战马将李失活掀翻在地。
李思经全身血流如柱,浑身摇晃着喃喃道:“好小子,算你命大!”
言毕,李思经气绝身亡。
李失活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看着地上李思经的的尸体,不由口中发苦。打了这么多年仗,李失活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大唐军人。尽管自己险些死在此人的手中,但契丹人向来佩服勇士,李失活在心中还是认为这是一名值得尊敬的敌人。
值得尊敬的难道仅仅只有这一人吗?
李失活四下环顾,一千多名唐军剩下还不到二百人了,可自己的侍从军也被生生被拼去了近千人。
“大王,快看!”
一名侍从惊恐的声音把发呆的李失活惊醒,原来左翼的骑兵已经被基本消灭,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拼命地向这边逃来,唐军在后面朝着自己这里在追击。
侍从军已经经过一番苦战,若再让精锐唐军骑兵冲击过来,那还了得。李失活想也没想,飞身跃上一另外一匹战马大喊道:“迅速撤退,!”
潞州骑兵追击到刚才那片血腥的战场,便停了下来,不再追击。王海宾身边浑身是血,他半跪在地上,用马刀支撑着身体。
潞州团练领头的赵朗真看到这一幕,不由动容。
王海宾挣扎道:“大哥,告诉定国公,幸不辱使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说罢,王海宾轰然倒地。
……
“今日一战共消灭契奚联军近六千人。”赵朗真向张宝儿禀告着战况。
“我方的损失如何?”张宝儿沉声问道。
“潞州团练阵亡三十六人,受伤七十人!阻敌的府兵,伤亡一千三百多人,其中李思经将军阵亡,王海宾都尉重伤。”
“阵亡将士的尸体都找回来了吗?”
“都找回来了!”
张宝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马上安排军中郎中给伤者疗伤!”
“是!”赵朗真转身而去。
薛讷在一旁道:“定国公,三日下来,契奚联军已经损失了近半人马,恐怕他们已经无力为继了。”
张宝儿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契丹人会不会连夜撤退!”
就在薛讷与张宝儿说话的时候,李失活与李大酺也正在商讨着撤退的事宜。
“此次作战真是一波三折呀!”李大酺一脸苦笑道:“刚开始的时候,六万唐军来势汹汹,本以为我们顶不住。谁知唐军骑兵被百十只狼便吓回去了,我们们一路砍杀,手都杀软了,就这么稀里糊涂胜了。眼见着唐军就要全军覆没了,却凭空冒出了一座车阵。车阵内只有千把人的唐军,这次本以为会手到擒来,谁知却碰到了硬骨头,整整三天时间,损兵折将却对这车阵无计可施,这都是什么事呀!”
李失活恢复了平静,他坦然道:“前后差距之么大,其实这不是兵多兵少的问题,而是统兵之人不同的原因。”
说到这里,李失活舔了舔嘴唇继续道:“这次出击的只是几百人,若有几千人,几万人,岂不要横扫天下了。还有之前那些溃不成军的唐军,竟然能生生阻住我最精锐的侍从军,你说,若不是这统军之人有过人之处,前后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李大酺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还攻不攻了?”
“攻?”李失活摇摇头道:“就我们手中现在的这点兵力,还怎么攻,就算最终真的攻下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得不偿失呀!”
“那我们只有撤退了!”李大酺看出李失活的意图了。
李失活点点头道:“是,只有撤退了,训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
“那好,我现在就去安排,我们连夜撤退!”李大酺起身道。
“等等!奚王!”李失活叫住了李大酺:“不急,就算要撤退也要等明日。”
“这是为何?”李大酺奇怪道。
“我们与这股唐军打了这么久,就算是输了,也应该知道究竟是输给了谁,难道你不想见见这位主将吗?”
李大酺点点头道:“契丹王说的有理,是应该见见此人。”
“明日在阵前见了指挥此次战役之人后,我们再光明正大的撤离,绝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撤退了。
李大酺有些心有余悸道:“可是若今夜唐军再来摸营怎么办?”
李失活笑道:“昨夜是我们没有防备才让他们钻了空子,今夜我们在大营内都点上篝火,多派出兵士巡查,他们便无计可施了。”
……
晚饭后,张宝儿与薛讷来到王海宾的军帐内,王海宾虽然面色苍白,但人却还是清醒的。
王海宾见到薛讷与定国公,正要挣扎着起身,张宝儿赶忙上前按住他道:“你歇着吧,不用起来了。”
王海宾有些难过道:“定国公,李思经将军他……”
张宝儿接过话道:“李思经将军是好样的,大唐健儿都是好样的。我想了,若是此次能将契丹奚族的酋长生擒,便可抵消南台谷溃败的罪责了。到时候,我与薛大都督联名上书陛下,给你与李将军请功。”
“活捉契丹奚族的酋长?”
不仅是躺着的王海宾,就连一旁的薛讷也瞪大了眼睛。在他们看来,张宝儿用八百潞州团练顶住了契丹人的大举进攻,这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没想到他还要活捉敌方的统帅,这恐怕只有张宝儿才敢想了。
张宝儿胸有成竹道:“若他们今夜连夜撤回营州,我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计可施。可他们却偏偏依然扎营在这里,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后半夜,我就会发动进攻,明日定能活捉敌酋。”
薛讷提醒道:“定国公,你不会是又要去摸营吧?契丹大营可是都点起了篝火,亮如白昼,恐怕不易!”
张宝儿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去偷营了?我要光明正大地向他们发起进攻,您就瞧好吧!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王海宾兴奋道:“定国公,到时候可不要忘了一定要叫上我!”
张宝儿摇摇头:“不行,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养着吧!”
王海宾一听就急了:“定国公,我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了,可我还可以为定国公呐喊助威,找人抬我出去,我想看看定国公是如何创造出又一个奇迹的。”
张宝儿有些犹豫,王海宾恳切道:“求你了,定国公!”
说着王海宾就要起身向张宝儿施礼,张宝儿见状赶忙道:“好好好,王都尉,你抓紧时间休息,到时候我会带上你的。”
是夜,契丹人的营地里,到处都是篝火。与此相反,小滦河边的唐军车阵内却是漆黑一片,只能听到河水的哗哗声。三更时分,车阵正面的大车突然被移开,许多辅助兵抬着一些东西出了车阵。他们来到距契丹大营两百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张宝儿、薛讷与被搀扶着的王海宾,站在这些人的后方,静静地看着。
薛讷与王海宾尽管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怕惊挠了契丹人的哨兵,也不敢发问,只得暗自隐忍。
约摸半个时辰,一人悄悄来到了张宝儿面前小声道:“定国公,一切准备就绪!”
“没有问题吧?”张宝儿轻声问道。
“已经训练过数百遍了,绝对万无一失!”
“那好,开始吧!”
“是!”
那人又悄悄离开了。
大概半柱香时分,薛讷与王海宾便听到了嘭嘭的巨响,紧接着,契丹大营内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他们二人不知张宝儿是如何做到的,不由惊骇起来。更让他们惊骇的是,契丹大营内的大火与一般的火不同,不仅火势大,而且似乎扑不灭。不仅如此,许多契丹人的身上都着了火,整个军营内乱作一团,惨呼声不绝于耳。
张宝儿终于舒了口气,哈哈笑道:“你们俩憋坏了吧?现在可以说话了。”
“定国公,那些辅助兵抬出来的是什么?契丹大营怎么就着火了?这火似乎有些蹊跷?”王海宾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张宝儿见王海宾如此急不可耐,便慢慢给他解释道:“辅助兵抬出来的是投石机,这种投石机小巧而投射距离远,并且可以拆卸组装,他们刚才就是现场在组装投石机。”
薛讷心中一动:“莫非定国公是将薪柴膏油之类的可燃物,用投石机投入了契丹大营,这才引燃了大火?”
“大都督说对了一半,我是将可燃物用投石机投向了契丹大营,可却不是薪柴膏油。”
“不是薪柴膏油?那是什么?”
“是猛火油!”
“猛火油?”王海宾恍然大悟:“猛火油古称石漆,又叫石脂水。东汉班固所著《汉书?地理志》中写道,‘高奴县有洧水可燃’。南朝范晔所著的《后汉书?郡国志》也写有‘延寿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高奴县人常用猛火油作为照明灯油。多凭薪柴膏油之类,属于初级的纵火手段。而猛火油的威力要大得多,中人皆糜烂,水不能灭,杀伤力较大,更适合于火攻。”
张宝儿点点头:“想不到王都尉如此博学,此次来我专门带了五千斤猛火油,将他们装入了瓦罐当中。契丹大营内到处都点燃了篝火,我用投石机将装有猛火油的瓦罐投入契丹大营中,瓦罐易破,落地后猛火油遇火即燃。于是,便是现在这样了。”
张宝儿说的很仔细,薛讷与王海宾岂会听不明白。
王海宾叹了口气道:“莫非定国公昨日摸营后,就想到了今日契丹大营内会防止我军摸营而燃起篝火?”
张宝儿瞥了一眼王海宾道:“你当我是神仙?直到日落时分,我还拿不准他们是否会连夜撤退呢。若他们真的撤退了,我这猛火油也就没有用处了。直到他们点燃了篝火,我这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只要他们不撤退,点点不点篝火都是一样的。他们点燃了篝火,倒是替我省去了再专门放火这一环节。”
薛讷笑道:“我明白了,定国公你所说的光明正大地进攻,便是指借此时机进攻对方吧?”
“现在还不行,还得等等!”张宝儿沉稳道。
“这是为何?”
“这猛火油是厉害不假,可它不管你是不是敌人,骑兵这会冲击,岂不是要引火烧身了?”
薛讷点头。
“现在契丹人营中虽然然已经乱了,但还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到这里,张宝儿又神秘兮兮道:“再说了,我们也得给他们一点时间!”
“给他们什么时间?”
“自然是逃跑的时间!只有他们逃跑,我们才会有机会,我的伏兵也才能发挥作用。”
“什么?你还有伏兵?”薛讷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王海宾在一旁猜测道:“是不是昨夜摸营之后,没有再回来的那些人?”
“正是!”张宝儿也不隐瞒。
“定国公,你这可真是计计连环呀!”薛讷不得不服。
张宝儿不再言语,他看了看契丹人大营的火势,嘴中喃喃自语道:“是时候出击了。”
张宝儿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车阵内有战马奔出,潞州骑兵倾巢出动了。潞州骑兵一改之前的沉稳,大声呼喊着冲向契丹大营。
薛讷笑着问道:“定国公弄出这么大动静,是不是逼着敌酋仓皇逃跑?”
张宝儿答非所问道:“好了,我们也该回营了?”
“不在这里等着,回营做什么?”薛讷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回去睡觉,睡好了天亮才有精神与敌酋会面!”
说罢,张宝儿转身向车阵走去。
薛讷与王海宾二人面面相觑,王海宾苦笑着向薛讷问道:“大都督,你说定国公真能睡得着?”
“天知道!”薛讷摇摇头,也向军营内走去。
……
张宝儿还真是不管不顾地在大帐内一直睡到了天亮,可怜年迈的薛讷与受伤的王海宾,硬是无法入睡,只得在张宝儿的帐外等候着消息。
太阳初升之时,张宝儿终于从帐内出来了,伸了一个懒腰,见薛讷与王海宾立在帐外,他笑着问道:“二位起的真够早的!”
薛讷苦笑道:“这个时候,恐怕只有定国公你才能睡得着觉。”
“别急,急也没有用,待我漱口后,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三人刚坐定,便有一名潞州团练进帐来,对张宝儿耳语了几句。
张宝儿点点头,继续吃饭,那名团练转身出去了。
薛讷与王海宾哪还有心思吃饭,眼巴巴地望着张宝儿。张宝儿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不紧不慢地细嚼慢咽着。
好不容易等张宝儿吃完了,薛讷问道:“定国公,情况怎么样?”
张宝儿起身道:“走!”
“到哪去?”王海宾傻傻地问道。
“你们难道不想去见见契丹与奚族酋长?”
说话间,张宝儿已经走出了大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