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人静时分,一阵冷风刮过上空,卷起沈府大院内的落叶逃离了这四角天地,送往不着边际的远处。
遥远百里之外,那落叶始终不归根。
缘分就像冥冥之中注定般,寻不至归宿,决不妥协。
青山渐远,白烟消散,转瞬斗转星移,月明旷古。
悬月下,一条高林寒道,马蹄响彻山谷。
那是一大群军队正骑着战马疾步朝京都奔去,但末尾分离出了一支小队,在分岔路的灌木丛前,他们选择了分开驰骋,驶向南山之道。
这支小队的每人皆身着明光铠与白面具,向着山林深处奔去。而那路延伸的尽头,一座巨大寺庙在林间高处隐隐可见。
重重明火,大敞寺门,忽明忽暗之间,众出家人立于门口,迎接夜幕里即将到来的贵客。
忽而墨云席卷,狂风呼啸,伴随着镇定蹄声,山的八面仿似响起隆重战乐,一触即发。
山高蔽月,黑影湮没,出家人纷高举烛火,犹如天际星云流动光辉,点点闪烁,为其指明终路。
铁蹄滑地,马发出一声长嘶,灰尘涌动,大地弥漫,这支小队终于在寺前止住前进。
烛光,被尘风压弯了腰,几欲熄灭。
下一刻,复焕明光。
持着此烛,一名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尼向其一躬,向为首白驹上之人道:“贫尼在此恭迎长公主殿下。”
为首那人轻取头盔,连带摘落朱砂束发,使其掉至尘地,然她并未顾及,仅平视前方,睥睨众人,只见山寺人皆手持烛火,亮彻深山高顶,直取天阶。
如此震撼,若被凡夫瞧见,必定深恐惊扰银河天上人。
被唤作长公主的女子习以为常,她翻身下马,身后众跟随者相继落地。
随之乌云散去,金甲耀明月,战靴踏泥地,那轮月终重见天日,朦胧普照天下景。
在融融柔华中,她来至寺庙众人前,面上神光犹令壁上增辉,纵是夜色也遮拦不住其貌,一眼匆瞥,便再也无法移目。
长公主眉描新月,眸色清透,素若三秋夕颜,丽如四月云萝,神情淡漠得好似自云烟缭雾中偶然降世之谪仙,不可向迩。
其中,尤以直视你时,一双仿似看破肉身的墨瞳只叫人寒颤得最为深刻。女子的柔美,清慢,不羁,竟同时在她身上显现。
“阿弥陀佛,寺庙内的一切事情皆已打理毕,殿下无需操心,请随贫尼来。”
其他尼姑很快上前将这些马统一拉进远处马厩。
四周微风拂过,竹叶摇摇欲坠,她身后的那群士兵开始逐一将头盔取下,皆露出里头墨发。
清心师太面不改色,“请殿下随贫尼入寺。”
而后,这群意气风发的人步入寺内。
长夜里,内室明亮,清心师太领着长公主来到沐间,让她先洗去满身疲惫,明晃晃烛火折射在长公主铠甲上,一时刺眼,使几名小尼连忙眨了眨眼睛。
立于浴盆前,长公主将战袍脱下,这才终于将她铠甲里面那具有女人线条的身躯露了出来,一名小尼欲解开它,她却忽然按住对方手腕,僵持半空。
彼时,长青丝从霜肩处轻落于她胸前——
“其余不必多做,皆退下。”她冷然道。
柔发梢扫至小尼手背,好生痒,小尼讪讪收回被冷美人紧扣的手腕,面色却犹似醉酡,连忙低下头退出去。
合门一瞬,余留水雾里,长公主一人慢梳墨鬓的高贵侧影。
而那被遣散门外的小尼,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
片刻后返途,倏然有一人开口:“真是——好美!我都险些狐疑自己在梦中!”
其余人皆点头,无需多言。
“嘘,小点儿声,咱寺现今入了大贵人,听说这几日附近皆有羽林卫在暗中相护,咱们说的每个字都能一字不差地被听见呢。”另一尼姑悄声说着,接着她转头看那方才的小尼,本想询她见解,瞧见后却满腹疑惑,“阿涟,你脸怎这般红?”
小尼即怔,道:“里头太闷,出来就好了。”
“她可有对你说甚么?”
“没有……就叫咱出去。”她脸涨红。
“哎,到底是常居校场的,就是与深宫美人有别,其他人巴不得甚么都不动手哩。”
“不过如今也算眼见京城天家模样了,听闻长公主单字一个央,你们可知?”
“你又是从何姑婆小巷经过听来的?”
“哼,还是有一半真罢,毕竟这位殿下出生时,是来咱们国寺求的字。”
“若真如此,我反而觉寓意稍差,莫不如择个吉利、温婉的。”
“你不懂,在皇家,寓意愈差,活得就越久……”最后一字尚未脱口,身旁人忙不迭为她捂住,各个挤眉弄眼,一阵着急。
被捂之人把手掰开,面颇心虚,众人也不多计较,这才算无恙。
几人便一面这般闲聊,一面走在去见师太路上。
寺庙外的漆黑森林中,数百黑衣人正立于高古大树上,密切关注此处的一举一动。
几个时辰以后,庙中烛光渐隐。
到了即将入睡之时,有一扇纸窗被推开,稀疏月光透过森林一下子落在了那人素白衣上,似绣了朵朵银色茉莉,极有清冽之韵。
冷美人抬头睨了一眼上空缺月,随后将目光投以更遥远之处——山林。
一只小巧信鸽从她肩处擦身而过,飞向这片静谧树林。
信鸽在月下自由翱翔,当它飞至一个地方时减缓了速度,好似在寻找什么。
最终,它安稳下落,停于一名黑衣人肩上。
那人束着长发马尾,只露出一双凌冽美艳双眸,眼底落有一颗泪痣,可见容貌之不凡。
她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卫央的暗卫。
这名黑衣女子取下绑在鸽子脚上的信件,待她览毕,便复写了四张纸,分别绑在其他四只信鸽上。
手抬挥,信鸽纷纷朝京都飞去,消失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