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昭被卫央猝不及防地硬推在墙上,无奈挣扎不下只好纹丝不动,肩上被对方弱骨却有力的纤手紧紧扼住,她当即感到一阵生疼。
卫央面上异常的镇静,墙檐落下一层如蒙纱的暗影遮蔽住了眼帘,那张神清骨秀的容颜比平日里看起来更为霜雪出尘,好似又回到了她们初遇时她那般不容人接近的绝世冷艳,这让沈淑昭的眼底蓦地流露出复杂难舍的情愫。
尽管卫央什么也未说,可她身上那一抹挥散不去荼蘼的清幽冷香,和将自己牢固困住的姿势,让沈淑昭觉得自己犹如被困于千重险山笼罩下的深林中,无法轻易地逃离。
正殿大门就在不远的前方。
触手可及。
可旅途却变得更为遥远。
时间变得很慢。
从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沈淑昭,她对面前的这个人是如此深信不疑。
只要再多一些解释,一个答案就够了。
她抿紧了唇畔,等着卫央的回答。一旁寒风相送,衣袂长舞,湿寒的气息钻入骨髓里凉透心脏,在这四下无人宫殿的渺小角落里,放佛所有的沉默都化为了伴风而去的乌有,终极得不到回应。“卫央?”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了绝望。
一段很久的相顾无言,卫央才轻启了薄唇,缓慢说道:“别去。”
那样稍显低落的语气很快隐于风声中。
“好。”沈淑昭应下,“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你相信我吗。”
卫央问。
沈淑昭无声地点头。
“我不能让你离开。”卫央重复。
于是沈淑昭在心里感到片刻慌神,一刹那间不可能的念头闪过脑内。她无声息地将视线越过卫央的肩膀望向其身后的永寿殿,在它的正上方有阴云凝重地遍布高空,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此刻宫里的所有人都对即将发生的事浑然不觉,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似是漏了一拍,
“卫央,难不成你……”
你是站在沈家的对立面吗?
沈淑昭没有将最后的话说出口,只是用带有复杂的祈求眼神看向她。
求你了。
告诉我真相。
卫央墨玉的瞳像掩映着无尽深渊,然沉默始终不会有结果,最后也只有慢慢地低下声,“淑昭,一个天子要做的事,我们身为臣民怎能随意干涉?”
“原来,原来这一切……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沈淑昭怔怔地说。
“我的确知道。”
“为什么?”她几欲要将心中疑问脱口而出,但自觉地闭上了口。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去问。卫央是皇上最亲近的嫡长公主,虽然曾经身为太后的心腹被派遣去过北疆战场征战,可若不是深得皇上的信任,带兵沙场的事怎会如此轻易地落在女子身上?在这本就瞬息万变的宫阙里,所有的事都不能下绝对的定论。
卫央没有接过她的话,只是看了一眼远处万岁殿的方向。
天边暗云涌动,有股像极了凌驾使人埋没于棺木下的厚重氛围,细碎微雨又开始纷纷洒洒,沈淑昭忽觉得身子愈来愈冷,卫央柔和的神情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带了一丝下定决心的意味,而后她眷恋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沈淑昭的身上,“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等了很久了……
沈淑昭陷入了彻底的迷惘,她微微地发颤,“卫央,这样做的后果你清楚吗?太后若得知了真相,你夹在皇上和她之间,你会有怎样的左右为难?我……你又该让我怎么面对你?”
卫央忽然轻笑,雪白披风上的曼陀罗花随风扬起,自冷风里传来一声波澜不惊的温柔话语,“淑昭,我说过了,在这个宫里,你只相信我就够了。”
话音刚落,她一手轻轻揽过沈淑昭,未回过神来,脚已抬空,二人凌空飞上了宫殿的屋檐,沈淑昭紧张得牢牢抱紧了她,卫央变得不再多话,一路上飞檐上有抹白色的人影踏在细雨中来去无踪,恍若仙人,不留痕迹,转眼间就她将沈淑昭带到了空蝉殿的僻静一角。
门上,红锁解下,里屋昏暗。
卫央冷静地将她放置于内。
然后抽身离去,红锁一横。
沈淑昭被困于里面。
眼见已经离太后的永寿殿越来越远,她只能紧抓住门的木沿,望着站在门外那个身影染上淡淡悲愁的人,久不能说话。
“卫央。”直到最后,沈淑昭才有些哽咽地开口唤着名字。
卫央安和地对她答复道,“淑昭,你先留在屋里。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后,会回来。”
“你要去哪?”
“去万岁殿。”
沈淑昭心里猛然一击,卫央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我想,元妃此时应该快到了吧。”
“等等,”沈淑昭不安地追问道,“皇上既然打算同时压下的这两个世家,可一边是根深蒂固的太后势力,一边是司马大将军和丞相家族,以他现在的实力来说,这分明是以卵击石……”
“淑昭,对不起。”卫央说。
“……”沈淑昭听到这句话后愈发的沉默,犹如一盆冷水淋了个通透,她似乎隐约知道卫央要说什么了。
听见对面那人继续说道:“你之前所有的一切,可能都会功亏一篑了。”
沈淑昭的手指慢慢从门沿上滑落。
好。
原来……
她还是失败了。
只是让她失败的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卫央啊。
卫央把身子轻倚在门外,抬眸凝视长空,落在她清瘦侧脸上的是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无论如何卫央都无法去面对沈淑昭那双清眸流盼里渐渐失落下去的神色,曾经的含情凝睇不复存在,只留下无尽的迷惑,以及等着自己转身回头的悲怅,卫央不忍去面对那样的眼神,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去告诉她——她所猜的都是假的。
半晌后,从卫央身后传来一句微弱的低吟。
“卫央,你和皇上都如此厌弃沈家,那你……也厌弃我吗?”
这句话使卫央立即回答了她,语气如磐石般坚定,“没有。从来没有。”
就那一刻,沈淑昭泪水涌出。
幸好……
否则她不知究竟还有什么该能相信。
在门外,卫央继续背对着她说道:“淑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沈淑昭听到以后,她慢慢低下身去,然后坐在门边沉思,此时什么也说不出。
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人。
一个是沈家,一个是天家。
在她们之间,好似多加了一把沉重的枷锁。
卫央朝着远方走去,沈淑昭留在原地,只能看着她走远。
在沈淑昭心心挂念的这边,元妃的队舆一步步来到了万岁殿的正门。
这是皇上的私宴。
下了轿子后,长姐沈庄昭的冠绝芙颜出现在了众人的注视中,这还是这位京城美名流传的元妃娘娘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殿内的宫人都对她举手投足流露出的大家气派与脱俗容貌感到赞叹不已,可能除了当朝的嫡长公主以外无人能比得过她。这后宫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位主儿,真不知其他妃嫔心里是何滋味。
沈庄昭携着身后的宫女走入了殿内,再然后,其他舆车也三三两两地抵达到门口。
这位新晋的元妃娘娘同往日一样艳眸扫过众人,平庸之姿皆不如己,而对于这一切她已经习以为常。
身为四妃之一,凡是见到沈庄昭的妃嫔自然都上前来同她问好,围着她的那些宫妃轮流对她虚伪奉承了一番。
在大殿内,宫人闭口不言地静观着,其实他们光从妃子站位就可感受到党羽分明的意味,比如追随太后的妃嫔都只陪在沈庄昭身旁;熙妃的势力又都聚集在一起,其热闹程度与沈庄昭她们不相上下;皇后的人则安分地退居其次,站在角落里对她们冷眼旁观。
一个宛如粉妆玉琢的妙龄妃嫔瞟了一眼角落里的她们,转头对沈庄昭说道:“最近皇后娘娘的母家命案在身,难为那些小嫔妃被连累着倒霉了,连赴场宴都不敢站在殿内前面来。”
“她们哪里还有面子过来?”另一个小嫔妃掩着羽扇笑道,“纵使有令嫔嫣嫔在又何妨,没了皇后的庇护,都只是一些美人的位份都不到的小人物罢了。”
说罢,沈庄昭身边的妃嫔都纷纷笑起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萧家旧时旁若无人的得势,一些世家出身的贵族妃子在后宫不甘心于为她人做垫脚石,于是自然而然地都选择投靠了太后,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是嫔位以上且出身嫡系的嫔妃,她们对皇后势力里参差不齐地位的人当然是毫无顾忌地拿过来嘲笑。
聊了不久,一人出声道:“妾身看这宫中除了养胎的熙妃、称病不适的皇后和梅嫔未来以外,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不知皇上几时会过来呢。”
“听说皇上正在长乐宫侍奉太后,也许说不定皇上会带太后一起过来呢。”有人这么答道。
沈庄昭听到太后要来一阵暗喜,少了皇后和熙妃在,且又有太后在场,她何愁会没有出彩的机会。
此时,一个宦官在殿外高声喊道——“熙妃娘娘到!”
她的喜色转瞬化为了凝滞。
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把目光全都聚焦在殿门口处,这个熙妃自从有了身孕后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皇上宠在翊坤宫内安心养胎,让其他动了其他心思的人也无计可施。今天是人多眼杂的大场合,熙妃怎么随便就过来了?
“诸位妹妹,好久不见。”
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伴随着走动发出的玉簪音应景响起,再然后熙妃在众人的眼光下由两位宫女的搀扶着从容优雅地走了过来。她身着超一品正紫色的华裳上于小腹处锈着龙凤呈祥的淡黄色绛纹图案,带了一丝小小的僭越,可是那又有何妨?如今皇后避世还移交了协理六宫之权,在熙妃的眼中皇后已经形同虚设。
熙妃的面上满是正主的雍容风范,睥睨着众人,此时的元妃沈庄昭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新来的小妃子。只见她素手轻轻扶了扶雪亮簪子,发出了冷傲不可一世的轻碰声。
她莲步走来,犹似步步生花。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熙妃走到沈庄昭的面前,沈庄昭顿觉警惕。
熙妃朝她露出了一个万般耐人寻味的轻蔑微笑,然后走开。
她一走后沈庄昭马上想起了太后和沈淑昭对自己提醒过的滑胎事宜,再看见熙妃这副模样心底更悬了一分。沈庄昭抬手虚扶在太阳穴侧,妃嫔们都不明就里地问她怎么了,她作出微微偏头痛的样子,“许是来时因为下雨染了寒。”
“娘娘还是坐下休息吧,皇上既然还未过来,不如先用些热茶。”良嫔体贴地说道。
沈庄昭嗯了一声,接着坐下,“本宫身体不适,就不四处走动了。”
良嫔也随着她坐下安抚地柔声道:“娘娘,妾身留在这里陪您。”
在这情急之下,沈庄昭伸出手来握紧了良嫔,手心里传来的触感让良嫔为之一愣,然后听见沈庄昭有些不安地对她说:“姐姐,你陪本宫。”
良嫔秀丽如芙蓉出水的双眸望着沈庄昭,虽然不知她是因何而惶恐,但还是双手牵住了沈庄昭,让她慢慢地平静下心跳,“风寒易难受,娘娘别担心,嫔妾会一直留在这里陪您。”
此刻的宴上,一切都还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