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夜幕下,长乐宫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微朦中,宛如被蒙上神秘面纱的绝世美人,连宫内残留在清莲池上的露珠,都似拢聚了万千世态的温柔波粼。银檐光景,月色似水,帷幔在随风摇曳,沉香木床上有美人露出半侧玉臂,于枕边初探梦闱,她紧闭着双眸,安然入睡。
放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曾与她有关。
伴随着风声,虫鸣声,月光,一切化为聒噪中的宁静,不忍扰人清梦,留美人在朝向日出东方的菱窗旁沉睡。
在模糊的昏暗之中,她睡得很稳,只是可惜眉头紧蹙,看来这不是一场好梦。
均匀的呼吸,碎在了夜风中。
天黑的深度越来越浓稠,几柱香的时辰已经过去,还有一些时候,天色就该亮了。
她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开,这真是漫长的梦。
一滴泪在黑夜里滑过,映出晶莹的光泽,慢慢顺着美人的脸庞流淌至枕畔,染湿了一处小角落。
那里面是怎样的梦?
又该有什么样的故事,才令她如此难过?
窗外虫儿降落在即将过季枯萎的荷叶上,引得清莲池水上泛起阵阵涟漪,一阵寒风拂湖而过,仿佛有人从远处踏月而来。轻轻地,柔和地,那冷风横抚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似风声留恋的微叹,也似人的叹息声。
清风越过拱门,穿过屏风,来到美人的床边。
梦中的她彼时又是一阵袭来的痛心,就好像有巨大的余痛未疼完,今生都要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里,承受这份还没有过去的疼痛。
这不禁让她在梦魇之中愈来愈感到无尽的悲伤,好像伸手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却被一个未知的力量不断地推远,让她离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所有的事,都在阻止她过去。
她明明想要一生都抓紧不放的东西,就在前方。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
实现永远了啊。
终于,现实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淌不尽,说不清。
无人能懂其中的滋味,也许当她自己苏醒之后,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当她莫名落泪时,月色皎皎中,有一个人抬起手无声地为她擦拭了眼角。
终究没让这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至枕面上。
那是一个因月光变得更温和的瘦弱纤手,它的主人不愿惊醒美人,只是默默替她抹去脸上清冷的泪渍。那人有着坚定的眼眸,棱角的锁骨,纤长的细颈,云髻峨峨的长发,以及融在月光中的雪色长裙,是九天仙女下凡,也如雪地空谷幽兰。
坐在漫漫黑暗中,那样的背影不禁稍显落寞,但也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使是在黑暗中,孤身一人,也没有丝毫惧怕了。
那人坐在美人的床边,时而望向窗外的长夜,时而望向她。
背对着美人,所以无法看清那个人的容貌。
但一定,是个好人。
因为她只是仔细地凝视着月下睡着的人的容颜,什么都未做,只是长久地端详着。
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睡着的人并未发觉床畔边多了一个人,阴影投掷在她的面上,泪痕不再清晰。她皱起来的眉头忽然被对方伸出的五指抹平,当她仍未醒过来时,那手指慢慢顺着她脸侧的轮廓抚下去。
俯身收袖,谨慎不扰,以一种倾身过去依恋的姿态,抚平了她的忧愁与泪水。
陪着睡过去的美人很久之后,黑暗从那个守护的人脚边逐渐收拢缩短,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出现。
是天亮了。
那个人起了身。
没有黑暗了,她也该走了罢。
悬窗大开,幔帘随风轻舞,雪白裙裾移动,在踏出屋内的临走之际,从身后的床上传来一声特别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人回头。
却是一片沉寂——
只当多心,欲要走出去时,清楚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那个人立即停住了脚步。
睡着的美人并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句话,已经足以让这位轻轻进来,又轻轻离开的人心底漾起了无尽悲哀又感受美好的情愫,是可以低头浅笑化解难过的甜蜜。
因为她说,
“央……卫,央。”
这只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原来,在梦里,能让这位坚强的美人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只有一个人。
谁都不知道这里来过谁。
只要来的人不曾说,便谁也不会知道。
永久地守住了心底的秘密。
就让它深重而遥远地埋葬在往事里,然后,让爱情一点点重生,又重新开始。
渐渐黑夜退去,鱼肚泛白的晨际恍然出现,过了不久,外边推门而入的细微声音响起,在这空荡的屋内听得格外清楚。然后是宫女绿蓉端着新的花簪走了过来,她站在枕畔对美人轻轻唤道,“二小姐,天亮了。”
沈淑昭在半醒间睁开眼,之后,她勉强坐起了身子,面上还稍显朦胧惺忪,白色的绫罗寝衣将她前段时日突受打击的苍白脸色衬托无疑。她全然忘记之前做的是何梦境了,人总是这样。
但是她记得这一个沉梦……恍若一世漫长。
可那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事罢。
因为她已经毫无印象。
绿蓉一边伺候着沈淑昭起床,一边对她谈起了今天的事,“二小姐,你可知今日太后要在御花园宴请众妃赏花?听说这一次有太后在,即使是称病的妃子都必须出席,连之前久避世的皇后娘娘也如此。”
沈淑昭装作漫不经心地听她说起后宫事宜,心底却愈来愈沉重。太后现在做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了,是下马威也好,是试探其他家族也好,她都已经累到极致,不想再去多问了。只是在那片看似还很遥远的御花园中,里面的人不久之后也会出现自己吧……
躲了那么久,她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去。
那些旧人旧地旧事,都好像劫一场在前方等着她。
沈淑昭暗自攥紧了珠钗,即使心里在发抖,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仍要作出无坚不摧的模样才行。入宫对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入宫后谁还选择依然站在她的身边。
绿蓉为沈淑昭穿上衣裳,当她转身去寻二小姐的娟帕时,突然止步,接着她发出了疑问:“哎呀,小姐的娟帕去哪了?”
沈淑昭对着妆镜不动声色地梳理着她的鬓发,“不过是件小物,丢了就丢了,不必去多寻了。”
绿蓉只好答道:“……是。”
九月。
皇宫随着李崇命案的落幕,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就在此时,从宫中不知何处传来一个传言,听说皇上近日心情乏闷,一直久不入后宫,冷落众妃,即便是近来最得宠的顾嫔都在万岁殿探皇上时吃了闭门羹。
圣上到底怎么了?
一众内侍宦官急得没有头绪。
难不成是厌倦了后宫的美人?
太后对皇上此举也捉摸不透,皇上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像是因为什么朝堂之事,所以也没怎么多问。
不出几日,皇上有一位身体极度虚弱、一年都不曾出面几次的宠妃,为了能搏他重展喜颜,遂邀了一些好姐妹来自己宫内赴宴,其中就包括玉嫔、嫣嫔、令嫔、贤妃、顾嫔,与美冠六宫却失宠的元妃,乍一看没有什么,可细细想来,任何势力的妃子都来齐了,这位宠妃还真是有着好大的面子。
在宫内众人陪着皇上散步,元妃沈庄昭慢慢地疏离被众星捧月的皇上,一人走在了最后。在长队的最前面,一位气质绝佳、娉婷婀娜的红衣美人得体地陪在皇上身侧,她的背影不像沈庄昭般是最动人的,可是却是最羡煞旁人的。因为她虚弱地被皇上扶着,只因皇上生怕她下一刻被磕着绊着,娇弱西子,没有红玫瑰的美艳,但胜在纯白得惹人怜,这便是她被众人羡慕的魅力。
沈庄昭移开目光,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就连以前被困在皇后寝宫时,她都不曾觉得如此身不由己过。
走至半路,皇上扶着爱妃停下了步伐,因为身旁的人已经有些虚弱气喘。
“梅妃,你可还好?”皇上怜声问道。
那女子淡淡回道,“妾身还好,陛下莫太担心。”
双手紧牵,恩爱异常。
这般场面直叫身后的嫔妃羡慕不已,可她们也不能怎样,因为梅妃的确是患疾在身。难怪妃就是妃,嫔就是嫔,一个位份还是能将宠爱排出来,只有真正坐上了妃位,才能叫胜利。顾嫔在身后看得眼神都黯了。
这皇上果真宠爱梅妃,不然她怎会成为如今嫔妃中最先封为妃子的人?
“陛下,梅妃既然身子弱,就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玉嫔出声道。
“也好。”
皇上扶着梅妃走上长阶,朝上面的亭过去,梅妃的背影看起来弱不禁风,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忽然她脚踩空,这让身后的人都始料未及,幸好她一手抓紧了皇上的腰际,这才不至于跌倒。这时,从皇上腰处滑落出的一件东西引得了所有人注意。
躺在湿冷的地上,这一方娟帕掉落出来,露出了藕荷色的边角,和暗襟线绣出的半边名字,沈庄昭顿时一哆嗦,她在沈府时就认得这方帕子!
只见那娟帕的旁边,绣得分明清楚的是一个——“淑”字。
梅妃将它拾起来还给皇上,同时作礼慢慢跪下,“陛下请原谅妾,这都怪妾的不是,万幸它没有被弄脏,否则妾身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无事便行了,方才事出有因,朕能谅解。”
于是梅妃盈盈起身,她继续挽住皇上继续朝前走。
而此时后面的沈庄昭已经无心赏花了。
旁人都在猜测是哪位宫里的娘娘能让皇上将绣帕放在身边,可思来想去,宫里也没有一个娘娘名字里带“淑”字,难道是已经故去的那些娘娘吗?
这些人是不知道,可沈淑昭还会不明白吗?
她在后面每走一步,都觉得眼前天摇地坠,最终她颤巍巍着身子陪着众人过完了宴会。
散宴后,她急切地命人携她赶至长乐宫,并将此重大的事告诉了太后。太后听后眉头紧皱,她决意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先按兵不动。这一边,派出女御长三番两次试探沈淑昭与宫女,可是得到的回答都是遗失了一张绣帕,不清楚下落在何方。在深思熟虑之后,太后还是传话召见了皇上。
一场面见,所有人都被屏退,无人可知其内容。
短短的几天,这件事就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元妃的承乾宫内,宫女将沈府送来的密信呈给了沈庄昭。沈庄昭不用展开也自知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一边是好盟友江氏家族,一边是可以缓和关系的皇上,母亲虽然不会满意,可家族里的其他人自然令有想法。他们望自己能多向太后说几句,将沈家嫡长子血脉里的沈淑昭送入后宫,弥补了长女刚入宫就失宠成了京城笑话的事。
沈庄昭伸长手把信拿在烛边烧掉,她是没有宠爱的妃子,如何能说得动太后?火红的烛光映在她美得令人窒息的剪瞳里,带了一丝被家族弃棋的悲凉意味。大宫女不忍说道:“娘娘,您以后还是别看这些了。”
沈庄昭没有回答,只是让身旁站着的宫女过来收拾残落灰烬,她望向长窗外的天空,“看来……本宫是时候再去见见二妹了。”
“娘娘要去长乐宫见二小姐?”
“嗯,自本宫入宫以来,没有一刻将她视为对手过,但如今她却在本宫和太后的眼皮底子下勾住了皇上的心,不得不说真是本宫天大的失算。”
大宫女慌忙宽慰,“娘娘别说这种话,您的容貌气质莫说是六宫之首,就是举国上下都无几个人能及,哪里是那位庶出二小姐能比得起的?皇上只是因为顾全大局才故意冷落了娘娘,娘娘只要保持住本心,以后还是有机会能得皇上重新相看。”说罢,她神色紧张地瞟了一眼沈庄昭,“像二小姐这般心机极深、擅自勾引皇上的女子,最终只会成为飞蛾扑火,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六宫是不会让这种人好过的。”
沈庄昭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自己愈来愈觉得眼前变得混沌模糊,她从小便是天之骄女,凭才貌不知让沈府落得了多少美名,何曾有过这般被全京城讽刺的时候?如今全天下都在看她一个人的笑话。
她一人难掩悲伤地踱步来到窗边,冷风吹过,让沈庄昭情不自禁地拉紧了长袖,“罢了,在这里除了本宫,还有一个人肯定也如本宫一样绝望。想到她也在承受痛苦,本宫也就不觉得有何畏惧了……”
大宫女看着沈庄昭望去的方向,立即便知晓了是哪一位,她赶紧低下头去。
那是——
皇后的宫殿。
沈家庶女的消息像发酵似的传来传去,此时连置身事外的嫔妃都略知一二,沈家最近突然改变了和江家联姻的念头,转而向太后说情让庶出二小姐入宫,皇上此时的态度也是不清不楚,暧昧不已。
莫非皇上当真觉得沈二小姐可以进宫?
这不是活生生地打了之前失宠的大小姐的脸吗?
此事在不明缘由的旁人眼里,很快落了个品茶拌饭的谈资,这京城里的世家之中唯独沈家的嫡庶之争是最有趣的。沈家若是知道自己在茶楼里被人如此指指点点,不知会不会感到颜面无光。
而那萧家深知皇上看上沈家的二小姐是一件最糟糕不过的事了,忧心忡忡了好几天,首先以二小姐侍奉太后的能力,肯定也会有心计来降住皇上,更别说大小姐此棋才刚被他们废掉,就又来了一个替补。于是,萧祝如写了多封信去劝慰妹妹,并将萧家接下来的动作都一一告知。
信很快送到了皇后的寝宫内,皇后揉着额穴,同时放下了手中刚收到的密信,她那双挑一抹红脂的丹凤眼阖上,她对所有的事早已头痛不行。
“皇后娘娘,妾身真是没有想到沈家竟能如此下作——嫡女不行,便派出了庶女来勾引皇上!”嫣嫔在一旁忿忿不平地说。
“这位沈二小姐果然是有些手段,记得妾当初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是她不断地化解了元妃和熙妃的冲撞。如今会出现这种事,其实也不算意料之外。”令嫔回忆起了初遇时的景象。
“事已至此,也没甚可说的了。”皇后愈发觉得头痛,“本宫不敢对皇上多提一句关于那个庶女的事,因为皇上的那副模样,倒像是认真的。”
说完后,她也不多说了。
周围投来的包括妃嫔和宫女,都是心疼的目光。
但是对于皇后来说,她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大的震怒,这或许是远离后宫的家族里的人不明白的感受,自从她亲眼看着皇上在后宫将萧家与沈家玩弄于鼓掌中后,她就对这个男人充满了畏惧感,究竟什么才值得他手下留情?是自我毁灭,还是一无是处?于是之后,她不该多说的话不多说,不多问的不多问,每当和皇上独处时,她总感到四方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几乎就要将她埋没了。
“说起来长乐宫的态度也足以令人玩味,妾打听到直到今日……也没人能探出那边是否应允庶女入宫的风声。”令嫔轻轻摇扇,将此禁忌的话说了出来。
嫣嫔嗔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子,这呀——就叫做‘欲拒还迎’,若太后爽快地答应了,没有让皇上感受到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滋味,恐怕这小美人刚入宫不出几个月,就和她长姐一样失了宠。”
“凭此人的心机你真以为她会轻易失宠吗?”皇后这时冷冷反问。
她不是在助长敌人的威风,只是轻视是最大的忌讳。
听后这句话以后嫣嫔马上焉了下去。
令嫔无奈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柳儿,你莫太低估长乐宫那边对她的重视,她一旦入宫,这件事不容小觑。”
“可一个小庶女入宫又有何妨?”嫣嫔轻蔑道,她打心底对庶出很是苛刻,“妾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始终都是正宫,无人撼动。她若入宫,不仅上有熙妃梅妃,下还有顾嫔玉嫔,再怎么折腾,也会因为庶出的位置到不了那个妃位,毕竟元妃的母家怎能容忍一介庶出爬到了嫡女的头上?”
嫣嫔说完以后,眸前突然闪过一抹明光,“娘娘,这……不正是沈家姐妹内斗的好时机吗?”
皇后心中一动,她回想起了往昔那个倔强的面容,虽美则美矣,却多了一份较劲的傲气。于是因为这份强势的清高,让那日的沈庄昭没有向自己低头,而是独自一人无声完成了自己刻意为难的所有事。她讶异,她以为她会像任何妃嫔般怯弱退出,未曾想这反倒激起了对方的斗志,真是个骄傲的女子。
这般骄傲的人,会在日后因为什么而感到怯弱哭泣,和选择臣服低头呢?
她思绪一番,越觉得有趣。她觉得以沈庄昭的心性确实是不容曾经看不起的庶妹凭借狐媚的本事踩在自己头上的。想到这,皇后的唇角勾起一抹有意思的笑,嗯……她还真想看看,沈庄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时令嫔小心开口道:“娘娘,妾觉得凡事都要谨慎而行。如今长乐宫和承乾宫的两位都没有表明态度,还是再等等,多得一些人的表态才好。”
“你说得很对,其实本宫听你这番话,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皇后抬起衬托她长指雪白的霜叶红护甲,若有所思地说道。
“娘娘想到了何人?”令嫔没想到皇后的反应如此快。
皇后冷静回道:“这个人就是——长公主。”
嫣嫔和令嫔皆为惊讶,“长公主?”
皇后点头,只道她有能力探出长公主的口风,遂不再多说。
然后,在她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了长公主的音容相貌……
长公主,乃皇上唯一的亲长姊。
不仅美貌不逊元妃,甚至性子还更冷若冰霜,不好接近。
皇后忆起她入宫母仪天下的这些年里,可从未见过这位长公主笑过。
其中觉得她冷淡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长公主经常出宫,和去了远寺祈福多年不见面有关。
当皇上还没找上萧家结盟时,皇后曾因为失势之事一筹不展,不料她就在御花园慢步时巧遇长公主,这是两年后长公主回宫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雨日,面前自白花繁盛间走出一位曼妙的绝世美人,月白曲裾宛如自带耀眼莹光,使得女子白皙珍肤更为出仙,与一头乌黑墨染青丝形成对比。长公主就站在她的面前,令皇后觉得日月的精华仿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光泽。天地一切美好的诗词都是为了这等女子而生的,同时也让她毫无嫉妒的理由。
长公主的美色,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皇后隐隐心动,但也只是一瞬,她只是单纯欣赏长公主的外貌。
“皇后娘娘,您这般失神可不行。”长公主轻声细语。她看着皇后方才因为一人难过恍神几乎滑脚的脚裸处。
皇后抬手霞帔绫罗一挥,长裙很快挡住了双足,她镇定自若回答道:“长公主为何会一人来到此地?”
“此话,回娘娘也可以。”卫央答道。
皇后一时哑然。
她看着卫央慢慢走过来,对着她侧身行了一个见面礼,然后卫央抬头,声调高雅中带着宫廷贵女的姿态说道:“孤是因为曾经同故人来过此地,所以才特意在她不知时,一人来旧地漫步回忆。那皇后您呢?”
皇后对卫央的询问很是防备,她不想被长乐宫那妇人知晓自己失意的模样,“本宫偶然兴起,也会想独自过来赏花,不可吗?”
卫央不语,淡淡捻过一朵洁白纯美的花,它之上还沾染着雨后的清香,她将它送至皇后的手边。皇后微愣着接过,接着听见卫央道:“自然可以。娘娘,孤奉劝一句,伤心也该有个度,万事未行至尽头,都尚存一丝生机。”
她此话是何意?
皇后蹙眉。
“孤常年在宫外,甚少见过皇后。今日回宫却见娘娘愁眉不展,远下不忍心扰了您的一人清净,若前来惊扰了皇后娘娘,还望娘娘宽恕孤的无礼。愿此花的祝语,能令娘娘早日放下心中愁苦。”卫央平淡不经地说。
皇后望着这个美人冷静的墨眸,顿时心生好感,“长公主对本宫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皇后娘娘莫对孤客气,孤能从娘娘身上望见许多东西。从娘娘的气度里,就透露着舍己求大局的母仪天下气派。”
“长公主真是说笑。”皇后没想到太后的长女居然不似她本人一般,对自己恨意满满。
而卫央看她的平静眼神,没有奉承,更像是一种曾经见识过的钦佩。
若不是她们此前没有接触过,皇后差点就将此眼神当真了。
之后,卫央在和她短暂的面见后,二人彼此分道扬镳。
再然后,便是熙妃有孕的事情,皇后的形势开始变得岌岌可危时,熙妃这个女人便三番五次来挑衅她的地位,所有被昔日被皇后压住的风头,都在此时风水轮流转,全部重新报复在了她的身上。在沈淑昭还在宫外游走于权势之间时,皇后在六宫遭到了第一次严重的磨难,皇上的不亲近,太后的压制,她如置身冷宫,生不如死。
在萧府时,阿母曾对她说过,皇后母仪天下的地位不容置疑,若会被置疑,那也只能有一次,而这一次是几乎致命的。
眼看就要失势,皇上派徐光禄勋上门找上了萧丞相。
接着所发生的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控中。
在被熙妃徐家和太后沈家欺压的时日里,是长公主屡屡出现解围,庇护了皇后尊严的周全,这也让皇后对长公主没有抱有很大敌意。相反,她在感受到长公主在皇上、太后之间阵营模棱两可的态度之后,就觉得她也不是那种非疏远不可的人物。
当然,她的心事若是说给了亲信,说不定在旁人的眼中,便理解为了长公主是明知皇上对萧家的利用,为了挽回被万妃憎恨的皇后不至于那么狼狈而让后面的结盟出现不信任,所以长公主才刻意而为之。
所以皇后选择了隐藏心间。
总之,皇后算是确定下了,因为沈家要庶女入宫的事,她明日会过去试探这名冷傲又充满了谜团的女子。
遣散了他人后,嫣嫔亲密无间地挽着令嫔离去,皇后卸妆脱簪后躺在床上。
一夜未眠。
隔日,皇后从寝宫内出发,八人舆轿朝着长公主的空蝉殿走去。
同一时刻,元妃的妃舆也开始朝着长乐宫的清莲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