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昨日,当沈淑昭同卫央听闻皇上路过披香殿只停留在殿外片刻就离去,并且还留宿在了陶采女处时,她们本来都还十分奇怪,而后又得知太后也携元妃机缘巧合出现在那里,两人心底的疑惑便一下子都说得通了。二人虽感到无可奈何,但还是再度来到披香殿来看望黯然神伤的顾嫔。
安顿好了顾嫔,劝她躺下养神,沈淑昭和卫央欲打算退出来时,刚巧从殿外走进来一个人,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正是住在丽泉宫偏殿的陶采女。这才刚刚见面,面前的这个人就猝不及防地重重跪在了她们的面前,大有求情之势。陶采女的声音数次哽咽,不断恳请她们救救顾嫔。
沈淑昭认得她,虽然对方在前世里默默无闻,但是她第一次去劝顾嫔赞成太后纳妃时,顾嫔在曾经提出的两个条件里,其中之一就是将这个陶采女从别的宫里面搬出来,住进自己主位的宫内,这俩人之间显而易见不是姐妹情谊就是附庸关系了。
“你且起来,慢慢说。”沈淑昭命宫女扶她起来,陶采女一阵潸然,楚楚可怜姿态令人见之心生怜爱,然后她声泪俱下地说道:“顾嫔娘娘她……她绝非有冒犯皇上之意,还请长公主和沈嫔娘娘能向皇上多说些好话。”
听见她这样说,沈淑昭疑道:“为何如此说?”
陶采女捻起绣帕擦拭,“皇上昨夜虽说是宿在妾身处,但是妾察觉出皇上隐隐有心事,所以格外留心……本以为是因为妾身侍奉不周所致,可之后妾才发现,皇上一直望着窗外披香殿的方向,妾身那时才恍然大悟,皇上本就甚少来妾身的寝殿,为何偏偏这时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顾嫔娘娘啊!可是——皇上却离开了披香殿上妾身那偏僻冷地来,妾身不敢多想其中的缘由……”谈起不能细说的事,她又伏身跪在地上,把头埋得紧紧实实,“其实顾嫔侍奉太后是天经地义,从未想过会因此让皇上以为她是傍着太后借机夺宠的女人!她只一心待太后,从未有拉帮结派的想法,昨日太后的到来顾嫔娘娘先前根本不知,这几日她一直处于昏迷,哪里能决定太后会不会带元妃来?无论如何,请长公主和沈嫔娘娘一定要将里面的实情告诉皇上!”
陶采女没有提及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微妙,只说了顾嫔夹在中间的左右为难,沈淑昭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但她也没有戳破,只回道:“你们都放心,有妾与长公主在,顾嫔不会再受任何平白而来的委屈。”
对于因为自己而遭受劫难的顾嫔,她感到很愧疚。
“那就有劳娘娘了……”陶采女低头诺诺。
“你最近多替你顾嫔姐姐注意宫中局势,尤其是晨省时太后面前的情况,这也是为了顾嫔好。”沈淑昭说。
“沈嫔娘娘放心,妾身一定做到。娘娘与长公主对顾嫔的大恩大德,妾身与娘娘以后断断不敢忘记。”
陶采女的事情结束后,沈淑昭便时常提携她,譬如让她在晨昏定省时跟在自己身后一齐进来云云,这样做是为了暂时稳定住顾嫔党羽的人心不至于崩分瓦解,太后对她此举很是赞赏,自己不用指明沈淑昭就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最让太后省心的地方。有了沈淑昭的庇护之后,对顾嫔明面冷嘲热讽的人都识相地转为了背地,在她们眼里,沈嫔的宠爱堪称是当年的李柔嫔再世,除了皇后与熙妃等权势之流来与她争锋相斗以外,尽量避而远之最好。当所有妃嫔都因皇上而对沈淑昭的态度产生变化以后,沈淑昭没有多在意,因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其中最引她注意的,还是她长姐的改变……
她不仅再没冷面对过自己,反而还经常在众妃子面前待自己和颜悦色,仿佛她们自小在沈府就亲密无间似的。沈淑昭觉得沈庄昭变得愈来愈聪明,她以为清傲如她会渐渐疏离后宫不争不问世事,现在已经彻底变了番模样,就连皇上到来时,都学会了温柔作笑,端庄得体,抹去了身上所有因太后而起的刻意讨好气息,真正地成为了她自己,一个与旧时不同的新自己。
沈淑昭只得感慨,太后在驭人方面的确是有一手。而且她似乎在沈庄昭的身上隐约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一个满腹仇恨的少女——学会了伪装,也丢失了真情。那个陌生少女赤眼通红,美眸阴冷,柔嫩的玉手即将沾染上无辜者与有罪者的鲜血,美好的肉体从深闺中走出来,再很快投身于人间阿鼻地狱去。后宫,究竟对于女子是一生荣华富贵的极致,还是只是囚禁思想自由的巨大鸟笼?
想到长姐身上惊人的改变,沈淑昭一阵不寒而栗。
“妹妹,你过来。”在晨省向太后请安时中,她对面的那位出众美人朝她招手,唇畔带着从未对她展示过的温柔。于是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但仍十分自然问道:“长姐唤妹妹过来是为何事?”
“这是姐姐前日从库中找出了初进宫时太后赐下来的雪山珍莲,世间仅卫朝与宁国各有一枚,服用它后容光焕发,多孕多子,可谓是绝顶灵丹妙药,姐姐今晨特意从宫里带来给你。”沈庄昭笑道。
沈淑昭面上僵硬,长姐给她这东西有何用?她又不侍寝,这种药留给自己岂不更好?“妹妹接受长姐的好意,只是……这灵丹长姐还是留给自己吧,妹妹不配用这等名贵东西。”
“哪里的话,来,宫女接着。”沈庄昭对她身旁的人吩咐道,沈淑昭的贴身宫女只能接下对面的宫女塞进怀里的盒子,“妹妹宠冠后宫,配得起用这等东西,姐姐才是配不起的人。待哪日妹妹来年诞下皇子,可别忘了姐姐这颗灵丹的好。”
沈淑昭来回推辞,就是不肯收下,最终沈庄昭如她所预料到的给自己打了圆场,“既然妹妹不肯姐姐就先放回去了,何时妹妹想用,姐姐就会拿出来。”
两人一来二去,周围的妃嫔都被她们的动静吸引,听见“皇嗣”“宠冠后宫”之类的词,心中都暗怀怒气,可是有沈氏姐妹在又敢怒不敢言,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沈淑昭感受着沈庄昭给她拉来的这些仇恨,本想当即还赠过去,可无奈沈庄昭现在要宠无宠,要权无权,她的出手只会显得自己对亲姐有落井下石的卑劣,于是她在转念后决定先压下想法,比起在后宫与妇人间嘴上来回较量,背后所做的那些事情才是重要的。
在请安散去以后,她匆匆离去,沈庄昭领宫女于背后莲步上来,妙音唤道:“妹妹走这般急作甚?正是大好日子,不如和姐姐一同坐步舆去赏景?”
“不必了。”说实在的,她倒有些怀念沈庄昭对她冷眼横眉的日子了。
迅速告别之后,沈淑昭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沈庄昭的视线里。
沈庄昭眸底望着妹妹离开,温柔亲切的眼神逐渐暗沉下来,她的殷红玉唇往上轻蔑一挑,背身干净利落地上了步舆,对着身后的宫女吐出清晰的二字命令——“回宫。”
轿子抬起,宦官向承乾宫走去。
一路上宫女都不敢说话,自从主子从披香殿回来以后,就和变了个似的,不冷了,但也不是善良了,只是更目光坚定了,仿佛凝聚着什么精神,描妆再也不喜柔弱小女子了,今晨梳妆的宫人一贯为她描往常的妆,却被狠狠叫停,转而描了一个看起来更强势、堪比皇后熙妃气势的妆容,这样下来,人一下子显得成熟了六七岁,不再似还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绛唇胭脂,眼波撩人,更为吸引人。
沈庄昭对着大镜仔细研究着妆面,她望着从未见过的自己,鲜艳夺目,她似乎开始喜欢上这样的感觉。这时,一个宫女突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沈庄昭皱了一下眉,冷得仿佛眉梢带刃。“出什么事了?”入宫以来的每一天,她都深知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一次好消息。
宫女舌齿打颤,“娘、娘娘……外面,外……”
“嗯?”
宫女干燥喉咙里吞下口水,双目散涣,她也不知自己讲出来的话可不可信——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对着沈庄昭开口说道:
“皇后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