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别说是影,就连从来也不大将太子放在眼里的胭脂雨,心里也起了一丝莫名的怒意,到底,太子是最疼她的,皇后姨母的最得意的儿子撄。
她胭脂雪看不起太子,那不也就变相的等于在嘲笑皇后姨母的养儿之道么?
胭脂雪见两人都如此的激动,不由的失笑,“在我胭脂雪的心里,我的子卿,当然要比你们的太子,强上千倍,万倍。”
这话她说的可是半点不假,也毫无虚伪夸大。
不过,听在影和胭脂雨的耳朵里,却变了另一种味道。
两人恍然大悟之后,胭脂雨当先笑出了声。
“原来帝师秦瑟常言的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真是半点也不假。”胭脂雨捂着嘴,说笑的充满了揶揄味道,充满笑意的眼底,那股警惕,很快的消失殆尽偿。
影却是没有再说话了,甚至立刻就把目光从胭脂雪的身上收了回来,别过了脸,无人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轻蔑。
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能有什么大用!
可偏偏,他挑选的人,就是毁在了这样一个不堪大用的小女人手里!
简直就是偌大的讽刺——可笑至极!
胭脂雪默默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毫无反驳之意,只是微笑,“好了,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我想,也该是时候,让我见见他了。”
自打刚刚得到胭脂雪的回答,胭脂雨好像放下了心中大石一样,对胭脂雪简直就要笑出一朵花来,“当然,姐姐我本来就是带妹妹来与二皇子团圆的,倒是姐姐不好,一时因为太过好奇,忘了妹妹的心思了。想必几个月不见,妹妹定然很是想念二皇子了罢?”
胭脂雪嘴角一勾,紧了紧手中环抱的绕梁琴,回答的理所当然,“自然。”
“以前姐姐怎的没发现,妹妹竟是这般敢爱敢恨的爽利人儿呢?”胭脂雨笑的愈发愉悦了起来,边笑着,还边对影做了个手势。
自此沉默不语的影,现下就像个毫无情感的提线木偶一样,只听从着胭脂雨的吩咐,抱着胭脂雨,踱步到了胭脂雪的前头。
胭脂雪提步尾随在后,眉角微挑,“彼此彼此,不是么,二姐姐。”
胭脂雨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出声,只是双眼里,再没有了半点的笑意。
她果然是小看她的好妹妹了,没想到从小到大最乖最顺从最听话的好四妹,竟然从小,就已经藏的那么深。
亏她那么些年来,怀着满心的歉疚待她好了多年,到头来,原来都只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一想到胭脂雪就像冷眼旁观看着自己唱独角戏,就好像在看一个卖力小丑一样的看客,胭脂雨就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笑吧笑吧,等会我还看你怎么笑的出来——胭、脂、雪!
大概是点灯会被巡逻官差发现的关系,所以东宫里的所有宫灯,全部都熄火,没有点燃,这让本就苍凉的东宫,更添了一种说出的幽寂和凄婉。
幸好这后半夜,月亮终于在层层乌云下脱颖而出,虽然只是露出了一半,但月光还是十分的充足,足以为脚下的路照明。
只是,胭脂雪仍然走的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胆战心惊,只是外人看不出罢了。
这个身子她几乎用了快要一年之久了,但是这身子的那双小脚,她始终用不习惯。
现在她还挺了一个大肚子,她真怕自己脚下绊到什么东西,不是摔跤了,就是崴到脚了,唯恐会祸及到自己腹中的小宝贝。
幸好东宫的路线早就深深刻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总是能在落脚的前一刻,找到平稳下脚的地方,也幸而,子卿被囚禁的宫殿,并不遥远。
且这座宫殿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绕过百折长廊,转过花园水榭,很快,前面的影就停下了脚步。
尾随在后离得不足十步之遥的胭脂雪,自是也跟着驻足停留,而当她仰头望向宫殿之上挂着的汉白玉石牌匾时,是整个身子都为之一僵。
汉白玉石打磨的牌匾,圆润光滑,被朦胧斑驳的月光,照的洁白无暇,更衬的匾中所刻的三个,乌黑浓郁的,几乎要滴出墨来。
——玲珑阙。
多么充满仙灵气息的名字,可现在这三个字却死一般沉寂,仿佛,早已死在那张汉白玉石之中……多年。
都说很多东西,一旦失去了主人,就会同样失去灵气和生命,就像没了灵魂的空壳,于腐朽之日,不远矣。
现在看来,这话果真不假。
淡淡的将僵冷的视线收回,胭脂雪垂下了眸子和脸,让人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原以为大仇得报,原以为让燕煜痛苦的含恨而终,她就会放下这一切,就可以摆脱这一切,继续做潇洒自在,做个恣意于江湖中的小女子——可到头来,她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快乐。
她想,如果身边没有了燕楚,没有他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大概她这一生,都会陷在这滩沼泽里,出不来也摆脱不掉,最后,直至郁郁而终吧……
“四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头顶,忽然响起了胭脂雨关切的声音。
“没事,只是往日的这个时辰已经歇下了,一时习惯了,所以有些困乏了起来。”很快整理好了思绪,再抬头的时候,胭脂雪仍旧是言笑晏晏,面上的表情仍旧是淡泊的,让人实在难以窥视其中的真实的喜怒哀乐。
胭脂雨哦了一声,然后从袖子里,又拿出了那方小锦盒,笑容美好而温良,“拿着吧,相信四妹妹,很快就能知道姐姐的诚意了。”
说着,对着身侧的玲珑阙遥手一指,声音充满了蛊惑里,“去吧,你的子卿,还在等着你……。”
胭脂雪这次没有拒绝,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那只盛有母蛊虫的小锦盒,但笑不语,径直走向了玲珑阙紧闭的宫门。
影与胭脂雨这次没有尾随上去,而是双双目送朝玲珑阙走去的胭脂雪,直到胭脂雪推门而入,进到了玲珑阙时,两人方才同时收回视线,又同时,四目相对识翠。
“是时候,该让我们今儿个最大的主角登场了,不是吗?”胭脂雨此刻脸上的表情,竟是异常的阴狠,笑容变得说不出的扭曲和狰狞,简直,就像从一个仙子,瞬间变成了堕入魔道的魔鬼。
影不比小瑶那个小丫头,即使面前的胭脂雨突然变得有多可怕,都掀不起他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的半点波澜。
他依旧缄默,惜字如金,没有说话,只是转了个身,对一直尾随在二十步开外的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那两个黑衣人依然目光如炬,立刻就接收到了影细微的指令,其中一个朝影拱手抱拳一番后,便足下一点,一个鹞子翻身,便纵身隐进了黑暗中。
见那黑衣人消失无踪后,胭脂雨再也掩饰不心情,满脸兴奋的问向影,“影,需不需要去旁听一会儿。”
影听出胭脂雨话中的含义,但是他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她很快就会出来,也不会说过多对她不利的事。”
想要用这个方法,再去亲眼验证一番这两人是否真的有私.情,根本一点也不可取,在他的印象里,胭脂雪绝对不仅是一个谨慎之人,也同样是一个会做戏的女人!
胭脂雨明白影的意思,所以她脸上的兴奋之色,迅速的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爬满了整张脸的阴翳。
说来说去,影就是在说胭脂雪聪明,就是在夸赞胭脂雪机警,她这点小算计小心思,根本就在胭脂雪面前不够看!
为什么为什么——!
不管是痛恨胭脂雪的敌人,还是深爱胭脂雪的爱人,为什么每一个都在说她的好,为什么每一个都对她青睐有加,为什么每一个都没有将她胭脂雨放在眼里!
她胭脂雨究竟比她胭脂雪差在哪里了?
念及此,胭脂雨嘴角咧开狠戾的笑。
胭脂雪,我今天一定要你死,一定——
诚如影所言,胭脂雪在进入玲珑阙以后,甚至连院子里自己曾经亲手栽种的梧桐都没有去看上一眼,而是第一眼,便就定格在了梧桐树下,伸手摩挲着梧桐树干上,还清晰可辨的斑驳剑痕。
梧桐,如果是单棵种植在院子里,总会平白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凄凉和萧瑟。
可这会子,胭脂雪却觉得那梧桐树下的子卿,竟比那棵梧桐树,还要萧瑟三分。
从大门进去视觉角度看去,虽然她只能看到子卿的侧身,但是她却似乎能清楚看到他的全身,能清晰可辨他的消瘦。
什么叫人比黄花瘦,她总算是亲眼得见了。
而她更清楚,造成他现在如此颓败清瘦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想到时间不多,又怕他们会玩出什么花样,她不得不定了定心神,先开口,打破这一院的幽静,“二……子卿。”
只是这一开口,她竟不知该怎么唤他,未等复杂的心情替她定夺下答案,理智就已经帮她,先做了选择。
不管现在这里有没有旁的人在监视着他们,但是,既然他们都已然觉得她和子卿有那种关系,那她就不得不,继续陪他们演下去。
所以这所谓亲昵的昵称,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可没有想到的是,她是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采红。
那厢倚在梧桐树下的燕卿,在听到她这声呼唤时,整个人就好像被雷电打到了一样,浑身狠狠一颤,甚至于梧桐树粗糙的树皮,都因为他突然的走神,而不小心割破了他过于娇嫩的手指。
但他似乎毫无所觉,满脑子都被刚才那声子卿挤得满满的,脖颈就像生了锈的机械,缓慢而僵硬的,朝胭脂雪的那个方向转了过去。
这是一个极慢极慢的动作,于燕卿自己而言,慢的,几乎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其实很心急想看到那呼喊他的人是谁,却又因为害怕看到后会希望幻灭,所以,才僵持的他,不知该快还是该慢的僵硬转首动作。
然,在成功转头,终于看到门前踏着一地落叶走来的女子时,他竟然,竟然真的看见了——
“玲……玲珑?”他又惊又喜,粗嘎沙哑的声音里,仿佛透出了死囚看到了黎明希望时的激动。
而胭脂雪,却为他这一声呼喊,面上一白,浑身一震,僵在了当场。
夜半已至,华清宫宴渐渐进入尾声——
不管是真的喝醉,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到了这个时辰的众人,不论男女老少,脸上均都染了或多或少的几分醉意。
彼时,从少部分想要回去的人数,明显已经升至了大多数人,就算他们不说,但他们若有似无时不时看向燕王的乞求视线,分明就透出了此意。
可碍于一个个的都对燕王怀有惧意,所以,众人也只敢以视线做无声的表达,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询问。
不过这些人没有,可并不代表,有些人没有。
“燕王真是盛情,本王今天喝的很尽兴。”云颐忽然大笑着,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对座的燕王举杯,“今天我们可还没有干杯过,来,我们现在干一个!”
“摄政王如此豪爽,本王当然……却之不恭。”燕王没有拒绝,嘴角噙着令人看不明白的笑,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对面的云颐举杯,一仰头,便干脆的把被子里的酒水就喝了个底朝天。
正在众人看不懂这两人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打算终于要开始对付对方的时候。
云颐朗声说着一个好,随即也仰头把杯子里酒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只是这酒才刚一下肚,云颐就整个人突然往后倒了下去——
众人看到这一幕,没差点把一颗心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当即从酒醉中清醒了过来!
这在场的不管是聪明的也好,是笨蛋也好,几乎都不会蠢的连最基本的事情都不明白,不会蠢到若是摄政王真的在这场宴会上出了事,说远了会给大燕造成什么不利,说近了他们都要难以逃脱罪责这种事都不懂!
不过,幸好就在所有人的神经这样高度紧绷的时候,眼看着云颐身边的风护卫及时的搀扶住了他,并且,还及时的宣称,“我们王爷,看来是喝过头了。”
这一幕,这席话,瞬间让诸人暗自狠狠的吁了一口气。
不过倒在风护卫怀里的云颐,就好像自己是一头栽进了荆棘堆里一样,几乎是立刻就弹跳了起来,还一把推开了风护卫,脸色仓皇的看了一眼风护卫,而后转头对燕王撂下了话,“本王喝的过了多,实在难以消受,所以本王现在就要先行离场,还请燕王恕罪!”
说着,还没等燕王开口答不答应,人已经转了身,晃晃悠悠的越过了风护卫,就往宫外走去。
那风护卫先是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明明本来就让人很想退避三舍的冷峻面容又顿时阴沉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可怕。
眼见这风护卫也转过身,三步并两步,风风火火的一把拽住了云颐左手的手腕,刚要说什么时——
宫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的敲锣打鼓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是分外的响亮和刺耳,其中,还伴随着太监那尖细难听的惊恐嘶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白露殿走水了!!”
众人听的分明,是以,当即呆怔在了当场。
甚至连马不停蹄嚷着要离席的摄政王云颐,也一样呆了一下,脚下的步子也顿在了半道上。
还有紧随在后,不把主仆关系放在眼里,竟然公然没大没小毫无礼貌的拉扯住了云颐的风护卫,也不由的愣了一下,不过,他这人的反应似乎真的很敏捷,思维转的特别的快一样,在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主子还在发呆的时候,他却趁机将他的主子不由分说的拉进了臂弯中,低下了头,薄唇附到了他主子的耳畔。
“看来,今晚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风护卫低醇的嗓音,敲击着云颐的耳膜。
云颐这时酒已经醒了一半,对于风护卫对此事做出的迅速点评,也是不假思索的就赞同的点了头,“白露殿可是燕帝的寝宫,别的宫殿都没着火,就偏偏好巧不巧的只有白露殿着火,分明其中透着蹊跷……。”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众人听得这声怒喝,纷纷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燕王,正一脸愤怒的对着周遭护卫着华清宫安危的一干御林军,大声的斥责着。
那些御林军好歹是受过训练的,反应能力自然要比在场吃喝玩乐的众人强。
而御林军并非是同众人一样被刚才惊人的消息吓住了,而是——
“王爷,保护在场贵客的人生安全,才是吾等职责!”一位身着比其他御林军盔甲要更精致威武的魁梧御林军,抬脚上前一步出列整齐的队伍,朝燕王抱拳垂首道。
这人众人还是认得的,正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甘骞。
“是你的职责重要,还是大燕皇帝的性命重要?!”燕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更不难看出,他脸上不乏的紧张和关切,“既然你这么在意职责,那好,本王现在就以三军统帅的帅令命令你,速去支援白露殿灭火,不得有误——违令者,当以军法处置!”
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威严气势十足。
那御林军副统领甘骞和众人听到这话,都纷纷错愕的把目光定格在了燕王的身上。
燕王这话说的半点不错,大燕皇帝的性命现在确实比什么都重要,更没说错的是,燕王确实是三军统帅,同样身为三军之中一份子的御林军一支,按照道理来说,确实一样要对燕王这个最高的三军统帅下达的军令必须服从。
只是,这白露殿的火起的有些怪异和突然,往好了想可能只是天干物燥的意外,往坏了想,可能就是有心人想要对才刚登基的燕帝不利,万一真的是刺客杀了进来,而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朝臣和妇孺们没有了这队御林军的保护,那岂不是——
“是!”
在众人还在心中暗忖的时候,那御林军副统领已经朝燕王行军礼领命,旋即,一个漂亮铿锵的转身,便对身后站成两排的御林军下达指令,“众将听令,火速支援白露殿进行灭火,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