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伦偏要坚持,一把将她拉到怀中来,又把筷子放在她手上,“为夫饿坏了,爱妻不心疼么?”
这样的甜蜜似曾相识,让她心神恍惚,又觉刺痛,手上的筷子一颤,不过眨眼,她又扬起唇角,嗔怒对凤伦一笑,无奈夹菜喂他吃。
暖融融的中军大帐,身边是对她宠怜呵护,偶尔又阴冷残酷的丈夫,如果将来没有人毁坏他们这单薄的感情,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
若是她活在现代,无非也是寻一个合适的男子,嫁人,纠葛于无止境的工作,挣扎于压力,挣扎于时间,就这样忙忙碌碌到终老,然后,入土为安。
在古代,时间似乎没有那么急促,她才十七八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见识自己不曾见识的世界,努力爱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我要吃那个,那是什么?好像是鸡蛋做的呢。”
“这是蛋卷包饭。”
“以前从没有吃过呢,你做的?”
“嗯。是用鸡蛋,白米,又加了点肉丁和菜丁。”
凤伦直接用手捏了一块儿,放在口中,“嗯……”他抿着唇咀嚼着只点头赞赏。
这样简单的食材,竟然也可以做成美味?御膳房那些山珍海味他是吃腻了,还是自己的味蕾出了问题?米饭、鸡蛋和肉丁的香气一并在口中炸开似地,这惊喜让他猝不及防。就算咽下去,口中还是绕着香味儿。
盘子里的六块蛋卷包饭都被他吃光,仍是意犹未尽。“好吃,真的好好吃。”
“本来我只是做来给自己吃的,秋云说你或许会喜欢,我便带过来一盘。”
秋云?上次也是秋云提醒他洞房花烛夜之后,伊浵醒来就寻他。凤伦若有所思地一笑,转而说道,“伊浵,我竟不知你还会做菜呢!”
她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应,只是又夹菜继续喂他。
一顿饭就这样不知觉得吃完,他难得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还是好端端地拥着她,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也没有强硬霸道地吻她,更没有把她压上床榻。
她用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唇角,“凤伦,你都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该放开我了吧?万一那些将军进来……”
他不忍放开她,她身上淡雅的兰香让他疲惫的心神能完全放松下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开你。”
“你问。”
“你除了会唱歌,会跳舞,会别出心裁地用那些胭脂水粉,会画画,还会做什么?”他发现自己还不太了解她。
“还会打架,骂人,斗气,哭鼻子……我还曾扮鬼吓唬丞相府的母老虎,还曾气得爹吹胡子瞪眼。”
“哈哈哈……真不敢想象这是穆伊浵会做的事。”
他的笑沙哑磁性,平日凝重的眉舒展开,纯黑的眸子,越显的清冽如寒潭,这是他们成婚之后,他第一次真心的大笑,仍是有三分清爽凉薄之气,却是他最生动的表情。
她记得以前阿斯兰总是喜欢大笑,她无意的一句话就会把他逗得大笑。一个生活在积雪覆盖的极寒之地的雪狼族人,有着那样烈如骄阳,绝如阎罗的性情,她真的很好奇,他有着怎样的经历。
她到底在做什么?在自己丈夫的怀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实在卑劣。她不能再这样了,她必须喜欢上凤伦,从阿斯兰的魔影中走出来。
凤伦虽然察觉到她又在发呆,这次却并没有指责她。
她总是独处,发呆只是一种习惯吧?其实,她心里有他就够了。他总是忙碌,放她想一想女儿家的心事,也无可厚非。
帐外一声高呼,“报!”
凤伦不满意兴致被打断,皱了下眉头。
伊浵忙从他怀中扯身,与他拉开距离。“快去吧,可能是什么急报。”
凤伦上前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绕过屏风,“进来。”
“启奏殿下,雪狼族三皇子祺尔钦.勒金送来战书。”
“呈上来。”
入帐的侍从忙呈上战书,凤伦打开一看,却顿时勃然大怒,“这是什么战书?祺尔钦.勒金,实在欺人太甚!”
他狂怒的话音落地,伊浵在屏风这边便听到桌案掀到的声音。
她被吓得一颤,从软榻上惊跳起来,不安地站了片刻,还是能听到凤伦不太寻常的喘息声。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凤伦,是不是战书上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凤伦搁在座椅扶手上紧握成拳头的手青筋暴徒,咔咔作响,一双幽黑不见底的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也像是包含了万千冰刃,似瞬间能将人射穿。
“那些狼人都是猛兽,他们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或许对方只是挑衅羞辱,你要息怒,若为此气坏了身体,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伊浵见他还是没有消气,示意被吓得退出帐外的侍从进来收拾,又从一堆凌乱的折子里捡起战书。
“凤伦,你至夏州已多日,本王子尚未为你洗尘,实在失礼。明日午时,你我各带上自己的爱妻,决战于端渺峰,胜者携败者之妻凯旋,如此快意一决,亦当为你接风。听闻凤伦之妻乃五凤王朝第一美人穆伊浵,本王子曾有幸一睹其芳容,至今魂牵梦萦,望凤伦莫要携他人弄虚作假,本王也会亲携爱妻参战。雪狼族,祺尔钦.勒金亲笔。”
这封信的确是嚣张跋扈,极尽羞辱。
凤伦到夏州,这祺尔钦.勒金却用“洗尘”“接风”,无疑是已经把夏州视作他的地界,藐视凤伦。
若是凤伦明日不参战,或者去参战,而没有带她,便是怯战怕事。但是,若去的话,便是承认了祺尔钦.勒金为他“洗尘”,也便是承认了夏州是他祺尔钦.勒金所有。
这也难怪凤伦会勃然大怒。
“凤伦,我确信自己不曾见过什么雪狼族的王子。”
他朝她伸手,像是就在等她坦白说出这句话,怒气也荡然无存。
“无需理会他的卑鄙言辞,祺尔钦.勒金是个好色之徒,但凡天下美人儿,他无一个放过的。倒是没想到,雪狼族的第一美人儿被他得了去,他竟然还不满足?!”
伊浵心中惊疑,“雪狼族的第一美人儿?是古丽娅郡主吗?”
“你知道她?”
伊浵忙道,“听人议论过她的美貌。”她是从无垠口中听说的,应该没有假。
“我多年前出使雪狼族,倒是曾经见过她,相较而言,她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而且,她生性凶残,骄纵跋扈,卑鄙手段也并不比这位祺尔钦逊色。”
伊浵听得心中一动,多年前他出使雪狼族,难道就是在那时,他被转变为狼人的吗?但她并没有问这句话,迟疑说道,“可我听说的传言是,古丽娅郡主被太后许配给了一位将军呀。”难道阿斯兰并没有和古丽娅郡主在一起?
“传言,总归是传言,不值得相信。雪狼族太后手握整个雪狼族的大权,古丽娅又是她的亲侄女,她自然是要将古丽娅这枚甜枣赏赐给最容易掌控的傀儡,方才是长久之计。”
伊浵莫名地因为这些话莫名地轻松起来,“祺尔钦.勒金是太后的傀儡?”
凤伦口气鄙夷,“是傀儡,不过,却也是个很不听话的傀儡。不知他最近用了什么法子,让太后废除了雪狼族储君,怕是将来登上皇位的,就是他了。”
她握住他已经松开的拳头,“明日午时,你要去端渺峰吗?”
“还没想好。”
“的确应该好好想一想,去是被羞辱,不去也是被羞辱,万一他在端渺峰布下天罗地网,此去不只被辱,还是送死。”
他的命与丞相府的一众人息息相关,若是他死了,凤羽穹登上帝位,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她的英俊老爹。就算她尚未爱上凤伦,也不能见死不救。
凤伦拥紧她,“伊浵,有你在身边,我就算死,也无憾。”
“你说什么傻话?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若不在了,贤妃娘娘怕是也活不成了。”伊浵说着,不由灵机一动,“我倒是有几句话,要对这位祺尔钦.勒金说,凤伦,你若同意,我便给他回信。”
凤伦挑眉,倒是好奇,“你且写出来,让我瞧瞧。”
她从袖中取出特制的炭笔,在已经被侍从们收拾好的桌案上取过一张白纸,略一思忖,便写下几句话。
“祺尔钦.勒金,你不请自来,在我西平、龙化两城做客多时,如此厚颜堪比三尺厚城墙。吾夫凤伦政务繁忙,无暇理会狼狗狂吠,你若非与吾夫一战,便带你爱妻来夏州大营,伊浵略备薄酒,权当为你返雪狼族践行,只恐你的爱妻无福分与伊浵姐妹相称,伊浵感念你激战热心,就让她留在身边做一贱婢。五凤王朝,凤伦之妻,穆伊浵,亲笔。”
最后写了日期,她递给凤伦。
凤伦看过,不禁笑起来,“哈哈哈……伊浵,你除了会唱歌跳舞,果真擅长骂人!真是牙尖嘴利,又让我刮目相看。”
“你觉得这样写可以?”
“当然可以,尤其是狼狗这个词,用的真是妙!祺尔钦.勒金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如此回信,收到这封信他一定气到吐血。”
他看了眼她手上的炭笔,并没有多说什么,把她写好的信放进信封封印好,又让伊浵写了署名,便差人即刻送去雪狼族大营。
龙化城,雪狼族驻军城楼之上的书房内,炉火噼噼啪啪燃的旺盛,让室内暖如春日。
高阶一侧的铜鹤香炉曲颈高雅,龙涎香淡雅缭绕,盘桓,又消失,与这烟雾的轻盈淡雅相较,褐色帘幕却显得厚重肃穆。
宽大狼首椅榻上铺着黑色豹皮,阿斯兰一袭黑色锦绣锦袍,端坐其上,俯首案前处理着公务。
他麦色的肌肤,如借了阳光,洋溢温暖气韵,浓烈的剑眉飞扬入鬓,墨绿的双眸深邃妖艳如水晶,与银色的额饰交相辉映,却又冰冷慑人,魔魅邪佞,似一眼就能透射人的心神,高挺的鼻梁更凸显出他不容小视的高傲与霸道。
书房外,护卫粗犷的声音传来,“王子殿下,五凤王朝五皇子皇妃穆伊浵的信。”
听到那个让他思恋难眠的名字,阿斯兰手上的笔一颤,他没有让护卫进来,而是身影如风地一闪,便到了门口,从护卫手上抓过那封信,大掌一挥,门板砰一声巨响,又牢牢关上。
他急不可耐地打开信,是他熟悉的炭笔,是她潇洒飘逸的字迹,只有她才会用这种笔写字。
纵然信上言辞犀利,讥讽唾骂,让他心痛,他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活得很好,毫发无伤,地位尊贵,还利爪锋利,懂得维护“她的男人”。
“哈哈哈……”他的笑很大声,外面的人听得真切,个个面面相觑,却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这笑是高兴,还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