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火海。
周玄行走此间,汗如雨下,面无血色。胸口处的窟窿,已经将他体内的鲜血流尽。
“又穿越了么?这次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世界?”周玄喃喃苦笑,心想自己真是一只九命狐狸。
火自天空降落,亦自地底冒出。
火海、火山、火原,这是一个火的世界。
倏有一道火箭从火海尽头疾射而来,在周玄尚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已经穿透他的身体。
然而,周玄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他低头去看胸膛,原来,那枝火箭居然从他胸口的窟窿中间穿过,并未再伤他一分一毫。
这并不是什么可喜之事。
周玄又兀地抬头,因为这一次,有一道火斧朝他脖颈劈来。这一斧若中,他的脑袋将毫不迟疑地掉在火原上,咕噜咕噜滚动间化作灰烬。
他猛地后仰,整个人狼狈地栽在地面上,所幸将将躲过了这突来一斧。
然而斧上的火焰依旧灼伤了他的脖子,火伤如同虬髯,攀附其上极为狰狞。
火斧过后,一个身穿火衣的修长身影在周玄面前出现。
周玄抬头去看,却看到了他自己!
是的,面前这个火衣少年,面容与他一模一样,甚至那一弧笑颜,也与他如出一辙。
“十二年,我终于等到你了。”少年脸色冷漠,与这火山火海的热烈格格不入。
“你是?”周玄依旧坐在火原上,仰首去问,语调极为怪异。他感受不到火的热度。
“周玄。”那人瞥了周玄一眼,语气依旧冷漠。
“你也……”周玄愕然。
“不,我才是周玄,你不过是占据了我身体的孤魂野鬼。”真正的周玄讥讽道。
“没想到十二年过去,你居然如此弱小,还将我的身体伤成这样。”不待地上的周玄出言辩驳,真正的周玄便面色狰狞地道,“把身体还我。”
真正的周玄话音落下,一道火拳已经轰在地上的周玄的脸上。后者受到这般重击,翻滚着在火原上砸出几个大坑,于十丈外方才停下。
他尚未来得及喘息,又一拳到!
这一拳将他直砸地下,在火原上轰出一个三丈方圆的丈许深坑。
真正的周玄提起已近无喘息之力的周玄的衣领,将他举起。
深坑里突然冒起熊熊烈焰,炙烤得重伤的周玄痛抵灵魂。
源自灵魂的痛苦令接受炙烤的周玄撕破咽喉吼叫起来,叫声惨绝人寰。
火中的另一个周玄却不畏烈火,似乎感受到窃据他的身体的灵魂逐渐消散,英俊的小脸上笑容愈发狰狞。
然而,就在他感觉自己重新融入暌违的身体时,一道白色光柱却洞穿火海天幕,笼罩在了两人的火坑中。
白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就像火焰炙烤他的身体里的灵魂一样,灼得他的灵魂都融化开来。
真正的周玄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带离白光,却寸步难行。就在坚持不住的那一刻,隐忍了十二年的周玄毅然决定丢下身体,跳出了白光笼罩的火坑。
光柱中的身体,胸口处的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白光渗入身体,温润着已经散佚的灵魂,在三魂七魄离开身体的前一刻,重新聚拢起来。
胸口处的伤口逐渐愈合,火斧灼出的颈间伤口同样如是。
火衣周玄不甘地看着光柱带着自己的身体缓缓望天空升去,手中印诀开始繁复变幻。
在印诀变幻中,天空火云逐渐咆哮如同千龙百虎,直扑光柱!
然而,威势不知多大的龙虎火云一碰光柱便烟消云散。
“不!”火原上的红衣周玄阳天怒吼!这一声喉连天地都扭曲起来,却依旧未能将白光中的身体留下。
身体随着白光,终于离开这漫天火海。
白光消散,红云重覆,唯留下火原上大大小小的数个新坑,无声告诉身穿火衣的周玄,刚才的一切并不是虚妄。
……
“二宫主的本意,是想让殿下这趟圣域之行多受些磨砺,生死之间才有大感悟。”华发无齿的靳淮南看着面色苍白的姜鱼鱼将明王皓珠放入周玄胸口处的伤口,却说起了与之无关的话题。
try{mad1('gad2');}catch(ex){}跪坐在生死未知的周玄身边的姜鱼鱼朝着靳淮南惨淡一笑,并未答话,而是将周玄的脑袋抱起放在自己的双腿上,手上青辉顷刻不停地往周玄的伤口里流淌。
明王皓珠的逆天功效之一便是能够续命,想必这也是未曾真正跨过仙师大境的徐稚一直活到今天的真正原因。
寿命是修行者追求天道的一大局限,绝大多数一脚踏出仙师大境的修行者,均因走到了寿命的尽头而无法再进一步。
靳淮南叹了口气,到底是未出言劝阻姜鱼鱼。明王皓珠有多贵重,看天下人数十年锲而不舍地追寻便可知大概,就这样用在区区三境实力的周玄身上,谁不觉得浪费?
恐怕也唯有被周玄救了一命的姜鱼鱼了吧。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周玄胸膛上的伤口终于逐渐开始愈合,而这个时候,姜鱼鱼的神元力量也已告尽。
“擅用皓珠一事我会全力承担的,靳师兄不必担心。”从未如此虚弱过的姜鱼鱼语气如丝,也唯有耳力过人的靳淮南能够听清,“等到将今日之事处理完了,我便会回宫请罪。”
靳淮南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徐稚死,申公巫臣逃,长街上的叛乱自然宣告失败。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叛乱者无论降与不降,都被砍下脑袋。
一时之间,数百颗脑袋在长街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天空雨水如注,瓢泼洒下,长街之上,除了缩手躬身的靳淮南,还有替周玄和姜鱼鱼撑伞、面色苍白的颜清尘,余人皆五体投地,趴在血水中纹丝不动。
颜清尘窍穴的血液本已止住,此时却忍不住咳嗽一声,鲜血随风雨飘落,落在圣子苍白的脸上,淌成河流的地面上,亦落在周玄右臂的伤口上,以微不可察的之速渗了进去,与一地血水混合成一。
他抱歉地一笑,看起来更是虚弱,姜鱼鱼摇了摇头,表示无碍,然后给了对方一个关心的眼神。
徐稚一死,困住武空明的禁制便自行消散。但出了小楼的武空明并未前往长街,他知道这个时候与其趴在雨中请罪,不如替圣子殿下解决那些忤逆之人。
今日东临城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大族参与了叛逆,哪怕他们多是以为叛逆之事是谋出城主府。但叛逆终究是叛逆,图谋杀害圣子殿下的大罪,任谁也无从幸免。
今日过后,东临城的大族将减少三分之二。
不过故人去后,自有新人来。
东临城短暂时间内会必然会元气大伤,只是武空明也不忧反喜。喜的是,山中的那只看不见的手已断,自此以后,东临城才真正属于他这个城主。
那些必死的大族,多少其实并不以他武空明马首是瞻?
所以,他们留着反而只是祸事。
杀起这些人来,武空明不会有任何的惋惜之情。
东临城外一万大军及余下两千重甲,不过半日时间便如游鱼般贯入城中。
今日的黄昏多雨,血色阳光照不进这座城池,但这座城池,却被真正的血水铺满。
血流成河,血海漫城。
……
雨中。
陆晨儿抱着双尾白狐,站在自家小院内的屋檐下,院门虚掩着,像是等待着谁来推开。
黄昏渐暮,雨下的东临城已黑暗如夜。
怀中双尾白狐瑟瑟发抖,似乎感应到了极大的危险。
云媚今日一早出去了,到此时都未回来。
昨日入道后,她发现自己观察世界的方式都发生了变化。
空气变得粘稠,举手投足便可感应到天地的呼吸。
即使同样是“看”,以往极目所视,不过数里,现在,她似乎能看到这座城市任何一处尽头,甚至更远。
或许修道者都是如此吧?她这般猜测。
今日城主府前的那条长达千丈的长街上,天地元气震荡汹涌,时不时散发出令她心悸的气息,这正是周玄昨晚给她补课时说的,有修行者交手时便会出现的情况。
对于昨晚的入道,她没有多少清晰印象,只知道自己听着周玄口中玄言,心中就出现了一片大空明。
仿佛她其实早已是一名修行者。
院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try{mad1('gad2');}catch(ex){}陆晨儿怀中的双尾妖狐战栗得更是厉害。
陆晨儿将目光聚焦在门前,看到来者,却是一愣。
一只身无三根毛的红嘴小鸡儿抖干身上的雨珠,从外面跳着越过门坎,进得院来。
它隔着院子淡淡地瞥陆晨儿一眼,便低头去整理它仅有的几根可怜的红色羽毛。全然将双尾白狐当作空气。
被无视的双尾白狐不仅不怒,反而如蒙大赦,身体的颤抖也缓了一分。
紧接着,一个红鼻子的布衣小老头也走了进来。
老头儿面容光洁红润,火红色的长发被编成一条辫子束在脑后,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酒葫芦,边走边猛往口里灌酒,就好像里面的酒水永远都喝不仅如此一般。
比起小鸡儿眼光于顶的桀骜,小老头儿要显得和善许多。
他笑着与陆晨儿对视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双尾白狐身上,啧啧赞道:“梅瞳妖狐,传闻生有梅瞳九尾,一双梅花红眸能施幻术,亦能复制修行者的道妙术法,百数中更有其一二具有扭曲空间的能力,可谓是三百年一生之妖兽,千年来于凡间未曾有过踪迹,今日竟在你这里遇见,真是难得。”
若是周玄听到老头儿这话,非得悔得肠子都青了。且不说它凭空转移刀剑青莲原来是发挥了扭曲空间的“超能力”,还记得在那座后山崖坪上的林冰月闺房里时,周玄曾自言想学吕仲虞的“弹指生莲”,小白还跟着一脸兴奋,敢情这小家伙居然能够复制修行者的道妙术法,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一旁还在理着羽毛的小鸡儿闻言,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这声音落在三百年一生的梅瞳妖狐耳畔,如有雷霆低吼,震得它几乎昏厥过去。
“我认识你。”陆晨儿将小白抱得紧了紧,忽然声音沙哑地开口。
这不是一句疑问。陆晨儿自言认识门口的这个陌生老者,却说得并不确切。仿佛她本应该认识他,实际上又认不出他来。
就好像两人已经太久未见。
久到如同隔世。
红发红眉的小老头儿笑着点了点头,但并未回话,眼神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陆晨儿皱了皱眉,果然如他所期待的一样,继续说道:“你才是能带我离开的人。”
这句话,说得她娇躯一震。
她被自己的这句话吓住了。
她缓缓地摇着脑袋,俏丽的小脸上神色复杂。
疑惑、决然、挣扎、不甘。陆晨儿紧紧抿着樱唇,两行清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明知不得不离开,但依旧不想离开。
“昨日你入道,青黎的出手表明了他的立场,至于去西方的姑射,也已经死了。”老头儿叹了口气,告诉了陆晨儿这些兴许她早已知道的事实。
“如果不想那个孩子过早站在这个世界的对面,你只能暂且离开。何况,你比我更清楚,这一切是大道所趋,那一天,其实已经不远了。”说完这一句,老头儿停顿了一会,给自己灌了口酒。
“你不惜再入轮回,又何必执着于一朝一夕呢?”似乎为了说服她,他的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了语气。
陆晨儿听到这句话,喉间原本还想辩驳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可是,既入轮回,她又如何再放下执着?
陆晨儿苦笑,像是自嘲。她轻抚着怀中依然惊惧不已的双尾白狐,将目光望向长街尽头。
隔着半座东临城,她看到了那张眉头紧蹙、面无血色的英俊脸庞。
终于,她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如同穿越了千年。它发自这副娇躯的肺腑,却未必是源于这个名叫陆晨儿的少女的灵魂。
但是,这一切,随着这一声叹息,已变得不再重要。
……
那一夜过后,东临城四处传言有南方神瑞玄鸟朱雀莅临城主府上空,盘桓直至天明才去。
翌日,东临城主府多了一名史上最年轻的供奉。
因其名正合神瑞之讳,故得东临城主赐号“玄阳”。
不知者纷纷张大其辞,奔走相告;知者,却讳莫如深。
玄阳之名,一时间风靡整个圣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