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之后,罗山坊,大殿。
大殿中三十余人各自端坐,不发一言,不过有些人衣袍散乱,脸红脖粗,额头上青筋隐现,似乎刚刚从激烈争吵中平复下来。
三位筑基后期修士并排坐在上首,宁熙手中捏着一张约书,环视众人,说道:“好了,最终合议结果如下。请注意,这是最终结果,不得再有异议!”
“罗山坊三阶下品灵地,开辟出洞府一百零八座,对外租赁,所有收入,全数归公。”
“其余灵地灵田,由奈文家,宁家,敢家平分。”
“坊市内除几间大势力原有的店铺外,其他所有店铺,只租不售,收益归公。”
“罗山坊公中分红,及决策权,由各家占股决定。”
“山都山祁家,占三股。元和山宁家,空曲山奈文家,各占两股。梨山敢家,一股。楚秦山楚秦门,二分。鲁家鲁平,一分……”
宁熙念完,瞪了第五大股的齐休一眼,将约书传递下去,大家一一在上面留下真名。
“这事一了,大家日后就需精诚合作,一同把这罗山坊经营成万世基业。”
奈文落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勉励几句,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既然规矩立下了,接下来第一桩事,就是楚秦门私自发卖兽船一案,大家议议罢。”
众人目光聚集在齐休身上,许多不明真相的修士,纷纷交头接耳,探问内情。
齐休闭目端坐,面容古井不波,似乎奈文落所指的,根本不是自家一般。
“咳咳……”
宁熙清咳,将场中交谈声盖过,接道:“楚秦门不尊号令,私自带离二阶兽船,卖予他人,形状极其恶劣,我的意见是……”
他还没说完,长得和白眉狮子一般的敢家家主敢毅,忽然粗声粗气地插话道:“这有什么好议的!事先说好了各凭自取,他家得了,就是他家的!何必管人家怎么处置呢!?”
敢毅说完,宁熙脸色大变,对同谋阴了罗家一把的亲密盟友注目怒视。
敢毅根本不看他,只把头偏过去对向众人,“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
鲁平接得那叫一个快,“事先说好的各凭自取,不能反悔!”
说完,还将拳头重重地在空中挥了一记,随后公然对敢毅递了个讨好的眼神。
“是……”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议的!”
有人带头,一些和敢毅交好修士,还有一些也得了重宝的宗门散修,怕也和楚秦门一样被清算,纷纷出言附和。
齐休这才睁眼,轻瞥了一下宁熙,把对方气个半死。
“既然这样,那议下一桩吧,大家都要各禀公心,终归都有利在这的!”
奈文落见祁家派来的代表也在点头,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动得了齐休,只得压下怒气,提起接下来投入坊市重建,各家出力多少的问题。
十来件合议议题,楚秦周边的五分股,一直死死站在敢家一边,奈文落和宁熙被敢家占去许多利益,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敢毅为何忽然态度翻转,选择保住齐休。
散场下来,敢毅自然一脸喜色,齐休和鲁平等人又像哈巴狗般跟在身后,说笑凑趣。奈文落见状,眼珠子一转,对宁熙递了个意义难测的眼神,也带着自家拥趸走了。
场中留下的修士,竟然不足三分之一,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本来势大的宁家,忽然成了最弱一股。
……
齐休奉承完敢毅,摇头晃脑地走进先前帮过一把的广汇阁产业,乌道本和沈良早等在里面,对他直翘大拇指,“掌门师叔,高!实在是高!”
齐休先前用门中所有兽晶存货,一颗二阶极品,以及十五颗二阶中下品的代价,买通熊铁璧,硬顶着三位筑基后期,保下了自家和那只【银背驮鳐】。
随后又用这只老年兽船,一位御兽修士俘虏,并兽船上许多低价的货物,在山都祁无霜处换得了一枚四阶兽属性灵石,大约好值一千二百多枚三阶。
兽属性四阶灵石,可以直接给齐休的兽灵根快速补充法力,以后争斗,多了打消耗战的本钱。
而且说实在的,还是卖得便宜了,二阶兽船,除了御兽门,其他地方都是有价无市之物。
祁无霜又了解到楚秦门是硬顶着三家,冒了许多风险将兽船卖给山都,虽然知道楚秦门这是不得已,不过还是承了这个情。
祁家后来生生占了罗山坊三成股,却没有压缩楚秦周边的五分股,算是投桃报李之举,不但使楚秦门成了罗山坊第五大股,而且鲁平等人的利益也未被削薄半分。
转回头,再加上二十颗二阶上品【真源丹】利诱,又以武力威逼,搞定了鲁平和另两位楚秦周边的筑基修士。
楚秦周边这五分股一团结,齐休掉头回来,和占一成股的敢毅谈起了条件,以日后唯他马首是瞻的代价,不光令他在合议中出言相保,还再度撑起罗家旧地,三分天下的局面。
一番合纵连横,楚秦门不光轻松脱身,而且分化了宁家和敢家的联盟,如此一来,奈文家和祁家也乐见其成,各方势力再度平衡。
也难怪乌道本要赞齐休一个‘高’字了。
“好了,这里大事已毕,我们这就回去。”
齐休慨然受了乌老头的马屁,将沈良留在罗山坊,让他一力支应起楚秦门二分股的奉行之责。
沈良虽然缺陷多多,但他有眼力,会巴结,齐休已把先期投入付过,以后这里除了拿红,没什么大事,又有广汇阁奉行答应照应,他只用平时探探风向,将坊间传闻按时汇报即可,应该做得来。
沈良从一个落魄的低阶修士,摇身一变,成了罗山坊第五大股的常驻奉行,对齐休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大哭磕头,心说不亏我拍掌门这么多年马屁。
带着弟子们出来,广汇阁店铺奉行一路相送到坊市门口,他虽然当时硬气,但是心里其实也虚,白山散修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大难不死,算是承了齐休一个人情。
……
一阶【幻木灵梭】缓缓在楚秦山殿前广场降落,齐妆早已等在那里,秦唯喻见到老婆,第一个扑了下去,两人久别重逢,哭笑一会,就回自家静室说悄悄话去了。
齐休见她虽并未筑基,但精神似乎不错,毕竟人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
连逢喜事,齐休那叫一个通身舒泰,将四位妻妾带到精舍之中,做了场无遮大会。
敏娘,玥儿和阚芹三女,和熊黛儿有些不对付,一直不肯同时伺候齐休。这次熊黛儿算是立了一大功,齐休又用了些强,半推半就之下,终于搅合在了一起,尽去前嫌。
夜深,一男四女,五具赤条条的身体,正没羞没臊地相拥熟睡,齐休忽然心中一动,披上衣服,漫步出门。
……
“掌门师叔……”
齐妆将手中花帕一翻,轻道声福。
她一直改不了这个习惯,齐休也只好放弃纠正,随她乐意。
齐妆如今已年近六十,皮肤本就有些异于常人的惨白,深夜月下,脸蛋被高高的颧骨衬得发亮,配上脸上的褶子,愈发显得难看。
齐休暗暗对秦唯喻道声抱歉,问道:“找我何事?”
“没什么,只是这次出去寻找筑基机缘,一无所获,有些烦闷,想来找掌门师叔倾诉一番。”
齐妆的谈吐,这些年倒是改得优雅不少,“我机缘所在,竟是以前服侍过的黄府……”
“那里还是黄家后人生活着,已不知和当年隔了多少代了。”
“当年那个死鬼丈夫的坟墓没有找到,只找到我伺候过几位后宅主子的……”
“我在那寻啊,找啊,筑基机缘根本没有出现,只有那些老爷小姐,更夫杂役的凡俗生活……”
“后来我索性,扮作凡人,去做了黄家的浆洗下人,重新过起了以前的人生,竟然发现毫无阻碍,依旧得心应手。”
“天天和一帮洗衣婆娘说笑谈乐,日子倒也过得顺心。”
“后来被一名管事无意发现我识字,让我去见女主人,要提拔我做内宅使唤婆子……”
“那管事叫我对女主人跪下磕头,我却发现再也跪不下去。”
“于是我被赶了出来,虽机缘未遇,心中却已再无留恋,离开了那里,回转山门……”
齐妆说完,已泪流成河。
齐休想了想,开解道:“机缘之说,非是要遇缘,而是要求,要想。”
“我当年和你一样,未得机缘,回来之后,和余德诺对谈,却无意中顿悟了。”
“你说你重过以前人生,依旧无碍,过得也算舒心,等到要跪一个凡夫俗子时,却再也跪不下去了。你是没变,还是变了呢?”
“先贤有云:……”
还未说完,齐妆忽然双目呆呆,神彩渐失,口中不住呢喃,“我是变了?还是没变呢?……”
齐休闭口肃立,陪护一旁,就看她能不能参悟些什么了。
过了许久,天都亮了,齐妆还在苦苦思索。
熊黛儿和敏娘有说有笑,像对姐妹般一齐出门,看上去芥蒂已然全消。齐休袍袖一挥,将她们赶回门里去,又冲齐妆一努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熊黛儿练气圆满,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懂事地和敏娘回转屋内。
终于,直到日已当中,齐妆双目回复清明,留下两行清泪,口中念曰:“人生虽有百年期,不求大道出迷离,一生多在水中泡,常做棺内昏眠尸,说是不求偶得遇,遇之不练是愚痴,婴儿是一含真气,十月胎圆入圣基。”
一诗做完,周身似乎被薄薄一层大道真意包裹,灵力不时散逸,已是启动筑基机缘之相了。
齐休一指定住她不断散失的灵力,送她回到静室,齐妆又拉着秦唯喻喋喋不休嘱咐一番后事,便从内封上了静室门户。
门中练气后期弟子众多,筑基所需之物,齐休早已备了多份,成与不成,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三月之后,楚秦山天地灵气剧烈波动,往齐妆所在静室奔腾涌入,草木等物,统统向那个方向倒伏,似乎在跪拜朝拜,有些和当年魏元结丹相似,只是场面小了许多。
天地异象持续了许久,忽然又转平静,万物回复如初,似乎刚才一切,只是虚幻,一片大道祥云,在山顶天空闪了一闪,马上又消失无踪,轨迹难寻。
张世石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齐休身后,艳羡地看着祥云消失的天空,轻轻说道:“眼看在这新楚秦山坐稳了,如今一门又有三筑基,掌门师叔,您也算我楚秦,有大成就之人了。”
齐休洒然一笑,回道:“所谓有成成何事?各人自有各缘机。”
……
第十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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