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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一过, 顾沅的婚期也就近了。

因着即将来临的喜事,永平侯府上下又是清扫布置府邸,又是收拾箱笼嫁妆, 忙忙碌碌中又透着洋洋喜气。

转眼到了五月底, 天气热了起来,蝉虫趴在树枝上从早叫到晚,宣告着夏日的来临。

这一日, 顾沅与宫里派来的教导嬷嬷学完礼仪后, 回来就累趴在美人榻上, 双眼放空。

谷雨见自家姑娘累成这样,也是心疼不已,一边替她捶背, 一边安慰道, “姑娘再坚持坚持, 反正还有五日,您便要出阁了。”

顾沅掰着手指算了算,眉心微动,轻轻呢喃道,“日子过得真快啊。”

谷雨动作娴熟的揉着肩膀, 笑吟吟道,“是啊,人一忙起来,时间就咻咻窜过去了。姑娘您这些日子从早到晚都跟兰嬷嬷她们学习礼仪,半点空闲功夫都没有, 自然觉得日子过得快。”

说起这事, 顾沅垂下眼,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 第一次见到宫里派来的教习兰嬷嬷时,她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学习那些繁冗的礼仪时,她也得心应手,很快学会,就像曾经做过千万遍似的。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很是疑惑,可想也想不出个因为所以然来,最后她也索性不去想。

谷雨按摩了一番后,顾沅觉着浑身松泛不少,翻了个身,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谷雨见姑娘这边不需要服侍了,便继续去收拾箱笼。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折返回来,走到榻边站定,低低唤了声“姑娘”。

“怎么了?”顾沅翻着书,没抬头。

谷雨迟疑片刻,鼓足勇气般,小心翼翼问道,“姑娘,这个,您打算怎么处置?”

顾沅从书卷里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谷雨手中拿着的物件时,微微一顿。

那是条绣了一半的帕子,鸳鸯戏水图案。

雌鸳鸯绣得差不多,雄鸳鸯才刚刚勾了个大致样子。

这条帕子,还是她与文明晏相看时绣的。

那个时候,她还想着,等到过了定,就将这条帕子送给他。

可现在,他远在七百里之外的秦州任职,而她即将嫁入东宫为妃。

还真是恍如隔世一般啊。

纤长的羽睫轻颤了颤,顾沅将视线从那方帕子挪开,淡淡道,“拿剪子绞了吧。”

谷雨愣了愣,私心觉得这样绞了有些可惜,但看自家姑娘神色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忙拿着帕子下去了。

顾沅漫不经心看着透过窗户投在地上的点点光斑,心想,现在婚事已定,她与文明晏过去的牵绊都该断得干干净净才是。

毕竟她现在还琢磨不透太子那人的性格,万事须得谨慎为上。

*****

转眼到了大婚的前日。

赵氏和白氏在溪兰院陪顾沅说了近一日的话,口若悬河的,仿佛要将此生的叮嘱都说尽一般。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都是“恭顺贤德”那一套。

顾沅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念及母亲与嫂子都是一片关心,也只能强压着打瞌睡的念头,努力听着。

这般聊到傍晚时分,一家子齐聚在饭厅,吃了出嫁前最后一顿团圆饭。

黄花梨木的大圆桌上,摆着各色珍馐美味,色香味俱全。饭桌上的气氛很温馨,可温馨中又带着一阵淡淡的伤感。

永平候和顾渠都喝了酒,有些上头,絮絮叨叨的朝顾沅说醉话。

“为父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小猫儿似的,脑袋还没我拳头大。我去看你,你也刚好睁开眼睛,眼珠子圆圆的像葡萄似的,直溜溜的看着我。哎哟,真是可爱极了。接生婆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我当时就想着,我一定要当个好父亲,好好将你养大,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没想到一眨眼,你就成了大姑娘,要嫁人了。”

说到这里,永平候有些哽噎,眼眶泛红的扭过头。

见父亲不说了,顾渠接着说,“沅沅,你要记着,无论你嫁给谁,嫁去哪儿,娘家的门永远为你敞开。你若是过得不高兴了,或是受委屈了,你就跟哥哥讲,哥哥替你讨回公道。咱们顾家的女儿不要忍心吞声,更不能委屈自己……”

说着说着,他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一脸难受,连着痛饮了三杯。

赵氏和白氏的眼眶也都泛着晶莹的泪花儿,殷切的叮嘱着。

顾沅心头也是万般惆怅与不舍,可她强忍着没哭,使劲掐了掐手心――

她知道自己若是掉眼泪了,这场面估计就收不住了。

“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你们也别伤怀了,嫁过去又不是见不着了,你们若是想见我了,便递牌子来东宫,一样能见的。”顾沅娇美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声线却是有点干涩的。

一直守在顾沅身后的兰嬷嬷也严肃的提醒道,“侯爷,侯夫人,明日是顾姑娘大喜的日子,你们这般哭,不合规矩。”

兰嬷嬷是宫里派来的人,代表着宫里的眼睛。

她这样说了,永平侯他们也收敛了一些情绪。

待用罢晚饭,兰嬷嬷温声提醒着顾沅道,“顾姑娘,明日您还得早起梳妆,得早些回去歇着了。”

顾沅看了眼桌边的亲人们,她还想跟他们再多说说话,不想这么早回去。

兰嬷嬷看出她的心思,面无表情的将刚才那话又复述了一遍,临了,朝赵氏那边斜了一眼。

赵氏一怔,旋即似是明白了什么,肃了面容,抬手拍了拍顾沅的手背,“沅沅,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早母亲去陪你梳妆。”

“……好吧。”顾沅点点头。

简单告别一番,她便与兰嬷嬷回了溪兰院。

兰嬷嬷见她有些闷闷不乐,恭恭敬敬的弯了个腰道,“姑娘莫怪老奴唠叨,实在是今夜还得与你讲授一些大婚的事。”

顾沅施施然在榻边坐下,疑惑道,“嬷嬷不是已经将大婚的流程和礼数讲过一遍了么?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兰嬷嬷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抹隐秘的神色来。

她走到顾沅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是夫妻床帷间的那些事。”

顾沅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双颊一阵发热。

兰嬷嬷瞥了眼屋内守着的两个丫鬟,问着顾沅,“姑娘是要老奴现在与您讲授此事,还是……先将丫鬟们屏退?”

这事本就令人羞涩,要是还这么多人在身旁,岂不是更尴尬。

顾沅垂下眼,纤长的鸦睫覆盖住眼眸,声音细若蚊蝇,“谷雨,白露,你们先退下吧。”

俩丫鬟对视一眼,忙乖乖地退下了,还顺带将门也给带上。

灯烛静静燃烧,暖黄色的光倾洒,几声清脆虫鸣从窗外传来,显得屋内愈发静谧。

兰嬷嬷从宽大的袍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来,双手呈给顾沅,“姑娘先看看这避火图,大致了解后,老奴再与你讲解这夫妻敦伦之事。”

顾沅踌躇片刻,还是伸过白嫩的小手,接过那本软皮册子。

只略略翻开第一页,一团绯红立刻从她雪白的脸颊弥漫到耳朵尖。

她眸光颤动,扭过脸道,“这、这些,怎么学呀……”

兰嬷嬷笑道,“老奴知道您对此事感到羞涩,但您还是多了解一些,这样明日夜里的洞房花烛,您与太子殿下床笫之间也能更欢愉。”

她不提太子殿下还好,一提到太子,顾沅脑中迅速闪现许多旖旎缠绵的画面来。

梦中的动作,似与这避火图上的第一页是一样的。

可问题是,她之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些东西,为何脑子里面会梦到呢?

而且春.梦的对象,还是太子……

一想到太子在梦中比平常还要孟浪千百倍的样子,她心如擂鼓,咚咚咚的猛敲着耳膜,一张白皙娇嫩的小脸更是红的能滴出血似的。

兰嬷嬷只当她闺阁女儿脸皮薄,耐着性子劝导她一番,又说了这事的种种妙处。

若换做其他人,兰嬷嬷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但与顾沅相处的半个月下来,她渐渐发现这位侯府姑娘,不仅美若天仙,聪慧过人,还待人温和宽厚,是位极好的姑娘。

是以兰嬷嬷也真心实意想多教教她,希望她嫁入东宫后,能尽快适应。

顾沅也明白夫妻间是要行周公之礼的,纠结一番,还是重新拾起那本小册子,眯起眼睛快速翻了一遍。

兰嬷嬷也不勉强,自顾自的讲解起来。

……

当天夜里,顾沅又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仿佛也是在新婚之夜。

她一袭红裙的坐在床上,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张开双臂,伸手去抱她,她像是个木头人似的,由着他抱。

再然后,他想亲她,她却眉头一皱,吐了。

霎时,男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顾沅在梦里也觉得奇怪,她吐了?为何会吐?

醒来之后,她还忍不住在心里嘟囔,这个梦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也没等她细想,她就被叫起来洗漱。

这会儿时辰尚早,天边泛着淡淡的蟹壳青色。

等用过早饭,张韫素和卢娇月穿着簇新的衣裙来了溪兰院。

屋内有一堆内廷女官守着,她们不免有些拘谨,一人搬了张月牙凳,老老实实的坐在顾沅身边陪着。

喜娘拿着五彩纱线替顾沅开面,她都没有喊疼,倒是张韫素哎哟一声捂住了脸,目露害怕道,“新娘子出嫁一定要有这么一遭么,我可不想开面,看起来怪疼的。”

卢娇月笑道,“你看着沅沅出嫁,也想嫁了?”

张韫素摊开手,“我可不想这么嫁,只是我家那位伯夫人巴不得我尽快嫁了。”

听到这话,卢娇月和顾沅脸上的笑容也都敛了。

张韫素口中的伯夫人是她的后娘小扈氏,张韫素的生母大扈氏的亲表妹。

大扈氏体弱多病,生下张韫素没几年就撒手人寰。第二年,她父亲便娶了小扈氏当继室,原本是指望小扈氏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能对张韫素慈爱一些。小扈氏刚嫁进来的前两年倒还好,等她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后,张韫素就成了个多余的累赘。

虽说云忠伯挺宠爱张韫素这个女儿的,但后宅还是女人做主,小扈氏早就想将张韫素嫁出去,这两年一直在给物色人选。

幸亏张韫素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扈氏若敢逼她,她也敢跑到外面哭诉继母恶毒,大不了两败俱伤,谁也别想讨到好。

其实张韫素自己也清楚,她再怎么拖,也就这么两三年了。等年纪大了,也就拖不下去了。

见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张韫素忙打哈哈道,“沅沅,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反正你现在是太子妃了,要是我那后娘让我受委屈了,我就跑去东宫让你给我做主。”

顾沅一听,弯起眼眸,颔首道,“好,我给你撑腰。”

卢娇月笑道,“还有我!沅沅,你也要护着我。”

顾沅一一应了,屋内气氛又活跃起来。

***

新娘子这边忙着梳妆,新郎官那边也没闲着。

辰初时分,身着红色蟒袍补服的裴元彻便随着礼官去祭庙,待祭拜完,还得去顺济帝和崔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走完这一遍流程,已经是午后。

銮仪卫已经在宫外清理亲迎的道路,从东宫至永平侯府,一路护军围守,朱雀大街的主道上空空荡荡,两侧却是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生怕抢不到一个好位置。

待到黄昏时分,裴元彻带着迎亲的卤簿鼓吹,自皇宫出,前往永平侯府亲迎。

绯红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像炽热的火焰,又像是朵朵盛开的花,透着一抹胭脂的薄媚。

没多久,一道又一道难掩兴奋的通禀声传遍了永平侯府。

“太子殿下来亲迎了!!!”

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水中,溪兰院等待的众人立刻精神起来。

卢娇月和张韫素满脸是笑,朝着顾沅眨眼睛,道,“可算是来了!”

顾沅画着精致妆面的小脸挤出一抹苦笑,“是啊,再不来,我的脖子都快要撑不住了。”

她头上这顶太子妃凤冠做工精致,璀璨华丽,重约五斤,半天戴下来,她只觉得脖子又僵又沉,脑袋都发晕。

凤冠沉重,她身上的翟婚服也是华美又繁复,里着一层素纱R衣,外着青色为底,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的长袍,腰系镶嵌着珍珠玉石的腰带,戴着整套青色玉佩,每走一步,环佩叮当,头上的花钗也轻轻晃动,真是光彩照人,美若神仙妃子。

喜娘知晓她站起来艰难,立刻上前搀扶着,“姑娘慢些。”

在众人的簇拥中,顾沅缓缓地走出溪兰院。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多么伤心不舍,可跨出院子门槛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伤感涌入心头。

顾沅转过头,看着这个住了十六年的院子,乌黑的眸中不禁泛起一层水光。

张韫素和卢娇月俩人也有些失落,强忍着眼泪走到顾沅面前,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哽噎道,“沅沅,你嫁到东宫,一定要好好的。”

顾沅泪光盈盈,努力的露出个笑容,“你们俩别招我哭了,脸上的妆可画了许久呢。”

小姐妹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喜娘便催道,“姑娘该去正厅拜别侯爷与侯夫人了,可别误了吉时。”

“我知道了。”顾沅低低应了声,暂且与张韫素她们分开。

待顾沅到达正厅时,永平候和赵氏坐在堂前,顾渠和白氏坐在一侧,四人皆是一副悲喜交加的表情。

按照规矩,出嫁女拜别家中长辈,长辈给出嫁女一番告诫勉励。

在礼官的指引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不多时,门外响起宫人的通报声,“太子殿下执雁来了。”

一屋子人站起身来,顾沅缓缓地退到一旁,却忍不住抬眼往外看去。

只见昏黄余晖下,裴元彻提着两只精神奕奕的大雁阔步走来。

他一袭大红礼服,腰系镶白玉腰带,头戴冠冕,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扬起,噙着一抹春风得意的浅笑。

这般装束,真是龙章凤姿,绝世无双。

顾沅眸光闪了闪,心道,单看外表的话,他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边厢,裴元彻一走进正厅,就想往顾沅那边看。可这会儿周围有许多双眼睛瞧着,他也只能克制住。

规规矩矩的与永平候夫妇见礼,又将象征忠贞的大雁交给主婚人后,他才侧过头,一双狭长的凤眸直直的朝着顾沅看去,眼底迸出一抹惊艳。

盛服浓妆,云髻峨峨。

他的太子妃静静的站在对面,宛若一轮明月,皎皎清柔,撩人心怀。

裴元彻从未觉着这般紧张过,胸腔中的心脏疯狂跳着,兴奋,激动,有一种美梦成真的眩晕感。

他的沅沅,要嫁给她了。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平静且温柔。

良久,他稳了稳心绪,不动声色捏紧垂下的手,款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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