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顾念把手上的东西各归各位,脱掉外衣扔进洗衣盆里,到井边再次用胰球仔仔细细地洗了遍手,才把茶壶装满水放到炭炉上坐着。
喝过茶水,顾念把用过的工具用专门的盆装着拿到井边去仔仔细细洗刷干净,医用品和生活用品她都严格分开,更不会选择在做饭的同时,旁边的灶上蒸煮消毒器具。
这一番忙忙碌碌就直到吃过午饭收拾了厨房才消停下来,歇过午觉,又忙着消毒器皿和制药,将完整的药材用铡切刀切成她需要的大小,戥子称好重量,分成几份,再根据配方需要,该蒸的蒸,该煮的煮。
夕阳西斜,暮鼓声响,给今天画上了句号。吃过晚饭洗漱完毕,顾念坐在床上端看一本疡医方面的医术,就是最近从书铺买的,身为一名大夫,需要不断地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
第二天清早,顾念先去了那家**花室给病人换药,昨天沾血的被褥床单都换成了干净的了。经过一天的休息,病人今天的气色没有昨天难看了,还礼貌地道了早安。
顾念拿掉塞在伤处的纱布卷,让他先去解手,然后她就到室外等着去了。
小僮出来请她进屋时,病人已经摆好了膝胸卧位的姿势,被子把脑袋和背部一起盖住,单露出一个伤口狰狞的臀部,清洗用的温开水已经放在了一旁,顾念指挥着小僮用她提供的干净纱布替病人清洗伤处,她只做最后一步的上药工作。
病人的耐痛力很高,只能看到被子在轻微地颤抖,肌肉时不时紧张地收缩。顾念尽量放缓力道,她知道她买的成药对伤口有些刺激,肛周又富含神经和血管,对任何刺激都很敏感。
换药过程很顺利,病人没有大呼小叫地影响顾念的情绪,完成上药的最后一步后,随着顾念一句“好了”,病人明显地全身放松下来,软绵绵地缩在被子里。
小僮伺候顾念洗净手,付了换药的钱,百般感激地送了她出去。
回到家里,顾念把用过的工具处理好,在药房继续昨天的工作,医馆正式开张的日子是明天四月初二,所以她仍旧紧闭院门。
快中午的时候,顾念暂停工作,准备去做饭,听到外面有砸门声,应门后,门外是烟花北巷另一家下等窑子的护院,有姑娘被客人打伤了,顾念转身回屋拿药箱时不由地想,是不是她今天干脆把招牌挂上算了。
下等窑子不挑客人,进门的都是恩客,哪管脾气好不好,只要口袋有钱。而今天那个可怜姑娘就是被个喝多了的客人给打了,管理姑娘的婆子说是客人嫌弃服侍得不好,在这种地方那是常事,平常抹点药就过去了,但这次豁了个大口子,常用的金创药派不上用场,若置之不理又必定会因伤高烧,为了这点伤废个姑娘不值,又听说新来的顾大夫接诊了,这才赶紧请了来。
顾念检查了一下病人的伤势,手臂被划了一道,是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在纱帐钩子上挂的,幸好伤口还算平整,日后疤痕不会太难看。
像昨天那样,顾念叫了一堆东西备用,婆子唤个妇人伺候顾念洗手,病人照她吩咐躺在床上,伤口冲外。
顾念让她灌了一大碗烈酒,看她昏昏沉沉地酒劲上来,才开始按部就班地清创缝合包扎。
这次的病人伤势轻微,用的药都是他们自备的,顾念就没昨天赚的多,人家也不要她明日来换药,于是最后她只怀揣着一百五十文走出了这家窑子。
回到家里放下药箱,洗了手,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懒得做饭,锁了院门,径直又上街找吃的去了。
吃饱了回来,看到两个壮汉站在她家门外,其中一人用汗巾子捂着额头,一脸愤怒地跟同伴说着什么,而那位同伴脸上有几处擦伤,轻微得都不需上药,一看就是陪同身份。
顾念赶紧迎上去,“是来看病吗?”
那两人停了嘴,看向顾念,那个轻伤的指着自己同伴解释,“是小顾大夫么?看看我兄弟吧,他刚让人打破了头。”
顾念掏钥匙开门,“真抱歉,我刚才上街去了,你们等很久了吗?”
“不久不久,刚来没一会儿。”
说话间,顾念开了院门,带着病人进了西厢房南屋的诊室,那里窗下摆了一张充当治疗床的藤制平榻。
让病人稍等片刻,顾念先去洗了手,再回来拿出另一个黑色的新药箱,这里面装的工具是白色金属的,专门给这些普通人用的。
顾念查看过后发现仍然是小伤,眉骨上方开了道小口子,需要缝两针,比先前治疗的那个姑娘伤势要轻得多,那姑娘手臂上还缝了三针呢。
诊室墙角下有几坛子烈酒,但病人不喝,根本不在乎这点疼痛,顾念也就由着他,只取了点自用,让人躺好,迅速投入到工作的情绪当中。
包上敷料后,没有方便的医用胶布,只能用绷带把病人的脑袋包得像个粽子,开了药方,叮嘱要连续换药三天。最后,二百文进了自己口袋。
下午到一更,太太平平,可当顾念已经坐到了床上准备看几页书就睡觉时,寂静的夜里,再次响起了咣咣地砸门声。顾念以为是风声,等了一等才确定是砸自己的门,幸好她内里的裹胸布还没解掉,赶紧披衣下床出去应门。
三个满身酒气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病人互相搀扶着挤进来,顾念招呼他们随她去诊室,半个时辰后,三人都包扎好了,加上夜诊费,顾念毫不客气地收了他们总共七百文。叫他们打架,一个月酒钱就这么没了吧。
重新闩好门,用过的工具放进盆里,顾念洗了手,回到卧室,把刚挣的钱放进钱匣子里,再在账本上记下一笔,大致一算,再来几个病人,下个月的房租就赚到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顾念梳洗早饭完毕,从卧室里拿出她那个医幡,满心欢喜打开院门准备插到外面,结果门外居然站着赖大叔,他举着手一副要敲门的姿势。
“哟,赖大叔,早啊。”
对方溜了医幡一眼,“你也早,小顾大夫。这是真开张了?这两天听说你出诊了,还以为你要再等些日子呢。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顾念礼数周到的回礼,要把医幡插进钉在墙上的铁环里,“都是街坊看得起,照顾生意。”
“你既然开张了就最好了,赶紧随我走一趟吧,我那儿有个姑娘自残了,伤得怎样我没看到,听说挺严重的,可能要破相。”
“自残?怎样的姑娘?”顾念好奇,窑子里还有这么烈性的女子?
“昨天刚被继父卖进来的,照规矩要在柴房关几天,刚刚有人进去看看她的情况,才发现她不知几时从柴禾堆里找到个破瓷片,把脸划破了。我就知道这些,你也知道我是在外面看场子的,具体情况不清楚,只是里面兄弟出来说可能要破相。”
顾念把刚插好的医幡又拿了起来,“哟,这要真破了相,那你们可亏大了。等我一下,我拿下药箱。”
顾念把医幡放到候诊室里,然后拿了昨天用过的黑色药箱,出来锁了门,随赖大叔匆匆去了他工作的那家窑子。
照例是从后门进去,里面已有人等在那里,领她去柴房。
柴房门口站着几个人,几男几女,岁数目测都是二十五以上,其中一个穿得最好的中年妇人摆着个茶壶姿势,指着其他人破口大骂,顾念都听见她是在骂他们失职没有看好姑娘惹下这么大的损失。
“任妈妈,大夫来了。”那个领路的指了指顾念。
茶壶妇人止了骂,瞥了顾念一眼,嘴巴一张,尖刻的声音又冒了出来,“站着傻愣什么,赶紧进去看看呐。”
顾念被她吓一跳,低头冲进柴房。
柴房光线很暗,里面又堆着不少成捆的柴禾和杂物,顾念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才看出来在墙的死角,两捆柴禾的后面,蜷缩着一个人影。
顾念走过去,看到一个衣着灰扑扑的少女背靠着墙蜷坐在那里,眼神呆滞,又带点不服输的意味,身上衣服打着补丁,左脸颊鲜血淋漓,皮肉外翻,脚边扔着一块沾满了血迹的破瓷片,少女的手上也有已经干了血。
顾念想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可还没走到瓷片的那个地方,发呆的少女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一般,使劲挥舞着手臂,蹬踢着双腿,嘴里厉声尖叫,让人根本无法靠近她。
“你们都是死人啊!没听见啊!还不进去抓住人!”外面老鸨的声音尖利地直冲云霄。
两个年轻人立马跑进来帮忙,他们把柴禾搬开,扑上去扭住那少女的手臂,想反背在身后好控制住她。
“拉到门口去,这里面太暗,看不清。小心点,别弄脏伤口。”顾念及时出声,制止了他们的暴力行为可能会让灰尘进到伤口里。
少女被扭着胳臂拖到了门口,但她挣扎得太厉害,根本没办法好好固定住她观察伤势,更多的男人进来帮忙,抓手抓脚抱头的,这才把人摁在地上老实坐着,受伤的半边脸冲着门口,顾念终于看清了伤口的形状深度等必要条件。
伤口像切了十字刀的蘑菇头,皮肉四面翻起,顾念摇摇头,冲外面喊道,“任妈妈,这姑娘的脸废了,治好了也要留个疤。”
“什么?!”老鸨气冲冲地走进来,把晨光挡在了身后,嗓门又高了几度,“我昨天花整整一吊钱买来的,就这么打水漂了?!”
“她划得太深,要缝针,缝针就会留疤。”
“就是说,她再也不能给我挣钱了,我还要为她再花一笔钱?”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这个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了!”老鸨气得原地团团转,却又想不出来更好的解决办法,她的手下们也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