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终于爬出了那石针阵,他已成一个血人。
腿上的筋肉几乎已经被剔尽,不少地方露出了森森白骨,而双手更是惨不忍睹,看起来就是两团狼籍的血肉!只能从五处末端开叉的地方看出,那里曾经有过手指的存在!除此之外,在爬行的过程中,朱海的胸腹上也是多处被刺伤,看上去似乎浑身上下,有百多个伤口在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
可是他依然爬了出来!
而朱海的表情,更丝毫看不出痛苦,反倒是在微笑。
发自内心的微笑!
然后,他匍匐在地上,蠕动着来到了满面惊恐,却丝毫不能动弹的犬乙脚下,张开了嘴,一口就咬了上去!
犬乙这一生的记忆中,曾经有无数个人匍匐在他的脚下过,这些人里有卑微的奴民,有高贵的头人,有难得的知交,也有曾经的仇敌。
这种匍匐于他而言,已经不再觉得荣耀,而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厌倦。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对这种表示谦恭卑微屈服的礼节如此的深恶痛绝,如此的从内心深处泛滥出无以复加的惊惧…….与痛楚!
事实上,此时匍匐在犬乙脚前的朱海,几乎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他的手脚之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就连胸腹之间,也有数不清的擦伤刮痕在泉涌似的冒着鲜血。很快,他身下的地面上就被浸润出了一滩暗红色的小湖。朱海现在的意识已经模糊,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用牙齿慢慢的磨扯着犬乙的脚趾,在啃得见了骨头以后,再吃力的向上继续撕扯,这种可怕的经历给犬乙带来了几欲发疯的痛苦!
犬乙开始疯狂的惨叫起来,他本就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年轻时候的毅力早已被养尊处优的生活消磨殆尽,而眼前目睹自己血肉被人生生撕扯嚼烂后,再吐出来的情形,也绝不是每个人能承受得了的。他本来已经将奂鱼毒逼出了七七八八,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力,就能将巫力恢复两三层-------只是在这样惊惧而可怕的剧痛之下,他又怎能静心滤神,养气培元?
在这个月色昏暗如残烛的夜晚,朱海深深呼吸着面前血腥与汗液的气息,异常专注的对准面前的人一口一口的咬了下去。
尽管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尽管双目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模糊!
少年人新生长出来的坚韧牙齿,变成了曾经在这犬戎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大巫祭最大的梦魇!
犬乙的声音已经嚎哑了,他满头满身已被冷汗水湿透,从朱海匍匐在他脚边以后到现在,不过短短数刻------于他而言,竟似已过了数百年,他的双腿膝盖以下,不少地方已经现出了森森白骨,被嚼烂扯飞的血管与经脉在血肉模糊里清晰可见,当朱海将他扑倒在地,费力的啮向他的咽喉的时候,犬乙最后一丝意志终于崩溃,高声号叫道:
“你要什么!你究竟还要什么!给我一个痛快吧!”
那声音尖细无比,凄厉若鬼号,甚至还带了一丝哭腔!他的话显然不是对朱海所说的--------这少年的执念与倔强,显然也并非言语所能打动。犬乙说话的时候,绝望的双眸,却是紧紧锁定在了悠然跌坐在墙旁的矮小犬丁身上。
他只求速死。
犬丁阴冷一笑,露出黄得烂了的两排牙齿,不紧不慢的道:
“你该知道我要什么的。”
“你要什么,你还要什么啊!”犬乙肥大通红的鼻子,已经嗅到了慢慢凑近的朱海嘴里那股难闻的血腥,慌乱的号叫起来。
“交出戮魂幡和你的本命牌,我饶你一命又有何不可?”犬丁终于图穷匕现,说到戮魂幡的时候,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那眼中的光芒复杂至极,包含了恐惧,野心,贪婪,渴求等种种东西。
戮魂幡!这东西的凶名早已在代代口传中,根深蒂固的扎入了每名巫祭的心里,而这十年来大巫祭犬祝的低迷萎敛,导致犬戎在商人的利器下节节败退,威望大跌,更是燃烧起了他手下十三位巫祭欲取而代之的的熊熊野心!然而犬祝昔年的凶残暴戾,也是余威尚在,因此这传说中的巫器戮魂幡,就成为了一项与之对抗的最佳筹码!
至于能任意控制犬乙生死的本命牌,于野心勃勃的犬丁而言,倒成为了并不是那么志在必得的东西了。
听了犬丁的话,犬乙的反应却很是奇怪,他庞大的身体先是猛的一震,目光先是怨毒,愤怒,似毒蛇一般死死盯住对手,最后却因为咽喉上的刺痛猛然醒悟,忙张口吐出一块淡绿色的小玉牌,掷给了犬丁。
犬丁一手接过这能任意操控巫祭生死的本命牌,捻了捻后,确定是真货,满意的点了点头。屈指一弹,一道白光飞出击在了朱海的后脑,后者身体晃了晃,动作停滞住了在空中半晌,已是油尽灯枯的朱海终于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朱海一直在凭着胸中一股不灭的信念死死支撑,犬丁此人虽也阴险毒辣,不过素来恩怨分明,此次能够成功挟持实力胜于自己的犬乙,也算得上受了朱海极大的助力。这一下袭击,却不仅是要打晕于他,更是趁势向其体内输入了一股木系的蓬勃巫力,护持住其心脉,更是游走全身,及时的止住了疯狂涌出的鲜血,救了他一命。
犬丁把玩了一会儿那块本命牌,忽然面色一紧,冷冷道:
“戮魂幡呢?”
犬乙惨笑道:
“你早已将其取去,此时要杀我便杀,何必又来戏弄于我?”
犬丁听了此话,不怒反笑道:
“到现在了,你还在和我耍花样?我若能不动声色的将那东西取走,还用得着在这里干冒奇险,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听了这话,犬乙露出茫然的神情,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形容更显得凄诡狰厉,惨然道:
“若不是我失去了对戮魂幡的感应,方才早已拿出来拼个鱼死网破,还轮得到被这小鬼逼到如此下场?”
听了犬乙的话,犬丁脸上的冷笑渐渐的凝固,变成一股惊怒交加的神色,他一下子拿起犬乙的本命牌,疯狂的道: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马上将这牌子用阴火炼上七七四十九天!”
犬乙不说话,木然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这一晚上,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也就不在乎再失去什么了。
看着面前这个对手脸上的表情,犬丁的手愤怒的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换成了一种冷冷的讥讽口吻:
“你那东西,是藏在右边厢房的地窖里吧?我记得当年你还特意求我帮手,耗费了十九个人的命,整整三日三夜在那处布下了三煞魂尸阵!你说,整个犬戎有谁能从那里将东西偷出来?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你的感应!”
犬丁的责问似鞭子一般,一下子将重伤的犬乙抽得不顾一切的跳了起来,他双目圆睁,脸色死白,仿佛白日里见了鬼一般,颤声道:
“有的…….”
看了犬乙的表情,犬丁的脊背上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阵剧烈的寒意,这闷热的夜晚里,他额头上的汗似水一般的淌着,那寒意却一直刻骨铭心到了灵魂深处一般!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步入了一个早已营造完好的深深陷阱,并且还在向底部迅速跌落!
猛然间,犬丁一口将犬乙的本命元牌吞入了口中,他面上的表情立即凝固,接着四周的泥土迅速似波浪一般向他涌过来,将其高高顶起,紧接着天灵盖上,血光迸现,灰白色的骨渣炸裂开来,一只狮鼻,猿口,鹿蹄,猪身的绿色异兽现身,接着若风一般渐渐消散!
“弃体散灵…….”
犬乙用一种微弱得似在呻吟的声音喃喃道。这种秘法非到极端绝望恐惧的时候,是任何一名巫祭不肯使用的,这只因除了要舍弃肉身之外,浑身上下的巫力更会丧失十之八九,魂魄更是因为引兽灵入体,有遭反噬,遭受引动的兽灵吞噬的莫大风险。
但此法也有一项极大的好处,那便是只要一请出兽魂,天下间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拦得住这逃逸的元魄了,只要能挺过兽灵噬魄的这关,之后或夺舍,或寄尸,或转世都大可去得,并能保住一线真灵不灭,只是不知道这犬丁猛然觉到了什么莫大的风险,竟是令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这辛苦修炼的肉身与那尊崇无比的地位,甘愿行这凶险之术!
在空中那只异兽形象消散淡去的最后那一瞬间。惊愕的犬乙忽然感觉到了一件事。
起风了。
最初是一丝可有可无的流动,甚至连发丝都拂不起一般。但这风却仿佛是自人心中吹起来,一起之后,便开始盘旋围绕,并且以一种坚决增强之势,缓缓的增强着。犬乙这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猛然脸色似见了鬼一般,四处望了望,竟是一下子嚎叫着扑到朱海那小而瘦弱的身体上,将其拉了起来,主动将自己的咽喉凑到了朱海鲜血淋漓的嘴边,疯狂的道:
“快咬我啊,快咬死我!”
看他那慌乱哆嗦的模样,眼里闪动的是深刻的绝望,要怎样大的压力和恐惧,才会令得一个苦苦贪生的人忽然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