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杨柳拂面,山水清明。
云渊宗群山外的一处小镇熙熙攘攘,街道上、客栈里、茶馆边,修仙者的身影无处不在。
他们都是前往云渊宗拜求仙术的。
距离仙魔的那场动.乱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被□□威慑住的修仙之心早已开始蠢.蠢.欲.动。
十年,那么短,又那么长。
“你们想好拜入谁的门下了没?”一位刚刚弱冠的年轻男子道,手握一盏瓷杯,在谈到拜师时,双眼冒出精光。
和他同桌的一位青年一脸向往,语气却不无可惜:“我倒是很想拜入清意真人门下,可是自从那次大战后,修仙界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若是我,就选顾门主,一把伏羲剑征服了天下修仙者。”另一位用竹筷无聊的敲击桌面,哼了一声。
“可笑,邵清意为除魔卫道饱受冤屈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哭爹喊娘呢?”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有一个声音尤为清冽动人,再定睛看去,那声音的主人面容冷淡,俊秀雅致,在一群歪瓜裂枣的比衬下犹如天神下凡,。
修仙者的嘴里说出这种话,也说明他心里气愤极了。
于是诸人盯着他,希望美人能把话说个清楚:“此话何解?”
“邵清意那老头是带着顾星洲一起到茧镇的,伏羲法力无边,为何没有在那一战出现?”青年道,眉梢微微扬了扬,语气狂傲,“想必是顾星洲察觉到危险带着伏羲早跑了,后来练成伏羲后,才选择回到了云渊宗。”
“一派胡言!明明是云渊宗因为顾真人和伏羲声名远扬将他请回云渊宗的!”
“就是,敢问阁下可否报上名号,看看是谁家少年轻狂至斯?”
···
顾星洲端着杯盏的手听到争论时微微停了一下,嘴角无悲无喜的牵了牵。他自最高层望向酒肆中密密麻麻的人头,想当初,师尊收徒要面对的也是这一群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知他当初的心态比他如何?
“星洲,”九霄和他并肩,将刚刚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要被他们的话扰乱,他们对当初的事也是一知半解。”
顾星洲点头,眼神平静。他看起来与邵清意的神态有九分相似,余下一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九霄看他的样子,心底黯然,邵清意是永远横亘在他们血肉中的骨刺,是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顾星洲没有告诉他们在正派与鬼宗交战的时候,他正在封住他的琉璃塔内练功,心中无比的怨恨:师尊竟然真的没有留下一丝.情面,还将他封印在诛妖塔中。打破琉璃塔,他将周围的妖物屠杀的一干二净,心底痛快极了,他敛住身上的气息重返修仙界,恰巧碰见了那个唯一的朋友,朋友遁入了佛道,不再执着修仙,并且告诉了他那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他邵清意所受的冤屈。
——都是代他受的。
师尊为他开脱,因他而战,师尊一身白衣立于天地之间,如诗如画不染尘埃,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却是满身腥风血雨,甚至丢掉了一条胳膊。
顾星洲就怨不起来了。
他发现他的怨,在邵清意对他的付出面前都如微尘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看也看够了,”九霄道,云渊前往小镇去预先挑选资质上家有根骨的弟子是传统,“我们回去吧。”
“我想静静。”顾星洲道,在九霄叹息离开后,松开另一只藏在云袖间的手掌,手心被掐出了红痕,小血珠争前恐后的往外冒。他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师尊,好疼。
“看,那是不是顾真人?”
一位小修士指着顾星洲的方向道,“快看快看!”
“啊啊啊啊!!”有人失态的大叫起来,他们年纪都很小,有的人极端崇拜顾星洲,当即大喊:“活得!!活得!”
“洲洲我爱你!”女修自发的拿出宣传牌挥舞,不要命的尖叫:“洲洲!洲洲!洲洲!”
顾星洲抿了抿唇。
“我洲在对我笑!”
“你滚,明明是对我笑!”
顾星洲面无表情正要离开,忽然有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顾星洲,你无耻!”
他止步,看向那名青年。
——是方才骂他哭爹喊娘的那个。
想要拜顾星洲为师的人看向青年,不约而同的想:心机,这就是心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洲的注意。
“那天你为什不在邵清意身边?”青年漂亮的眼睛有点发红,怒气冲冲的看向他,“这样那老头就不会缺胳膊短腿.儿了!”
人家在不在关你屁事啊?
在场的人默默道,冷风吹过,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那青年被一个影子提了起来。
“他在哪儿?”顾星洲道,凶相毕露,颇为吓人。
“我怎么知道?”那青年毫不畏惧,也没有丝毫慌张,一脸倨傲的推开顾星洲的脸,“离我远点。”
“不说我杀了你信不信?”顾星洲在他耳边道,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得见。
“信,你杀我啊。”青年嗤笑,眼皮垂下来,看着地面,再抬起来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对他的无奈和包容。
青年的眉眼与邵清意有六分相似,而这个眼神却与他一模一样。
顾星洲微微蹙眉,放下青年。
如果师尊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该怎么办?
顾星洲离开乌压压的众人,回到云渊宗,邵清意的住处。
这十年来,不论白天黑夜,一闭眼就会出现师尊的影子,天气冷的时候,想他有没有添衣;想他伤口疼痛时,有没有忘记吃药...一定是因为他没有人可想念,没有人会对他那么好,才会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绝!
顾星洲想拿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回到云渊后,对他好的人不计取数,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
“他是独一无二的。”
朋友一脸笑意说道:“他对天下人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他们的心与你的心不一样,”友人接着道,“你要问问你自己的心,邵清意让你扫心扫了十年,你看明白你自己了吗?”
一个强大的人与你没有血缘,为你遮风挡雨,击败一切困难,你真的没有动心吗?
人非草木,星洲,何况他没有欠你的,他生来清贵,独独向你低头,你真得能忘怀?
···
除了鲤鱼越过水面的声音,苏彦感觉到了另一个人踩在土地上的气息。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一手握着鱼竿,另一个袖子是空荡荡的。
鱼上钩了。
顾星洲默不作声的将盛小鱼的桶递过去。
他将银鱼从鱼钩上解下来,正想放在鱼桶里,听见身边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太小了,放回河里吧。”
不是他新收的徒弟,恐怕那家伙在路上被一直找他的顾星洲发现了身份,被暗地里追到这里来了。苏彦眯了眯眼,该来的总会来的,他微扬下巴,示意顾星洲提着鱼桶,轻松道:“先回家。”
小白蛇趴在木桶边上死盯着鱼虾。
顾星洲站在屋檐下,屋檐上有一个燕子窝,他伸手就能碰得到。
“师尊...”
苏彦坐在竹椅上用鱼儿逗小白蛇玩,闻言笑了一下:“顾真人,清意受不起。”
“师尊师尊师尊...”
苏彦:...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半流着萧海楼的血?”燕子飞到了他的肩上,苏彦用手指举起来,“他被我杀了,你不恨我吗?”
顾星洲哦了一声,接着问:“师尊,你想吃什么?”
“你.娘.亲当初与萧海楼私通后不久,就生下了你。云渊早已经将她列为云渊的罪人,因为你.娘当初身处要职,将云渊的许多秘密都告诉了他。后来你.娘.亲发现他其实心有所属后重返云渊,希望我们能够镇下你一身魔气。因为你.娘的罪孽,你的身份,你不能修习云渊的法术,所以那十年,你的确没能学成东西。”燕子从他手上扑棱了一下翅膀飞走了,“没有茧镇一事,别说现在,就算以后也没人教你东西。”
“唔,”顾星洲表示理解,他在苏彦投放了心法的琉璃塔内找到了他自己的生辰记录,早就了解的七七八八,“你要吃烤鱼吗?”他转而问小白蛇,虽是平淡的语气,却充满了诱.惑力。
元郁使劲点点头,苏彦做得那不叫饭啊,那是()
——食材他都知道,麻蛋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啥玩意了...
苏彦看他的眼神起了一丝波澜:“你都知道?”
顾星洲点点头:“师尊,不要赶我走。”
苏彦瞬间没话说了。
“师尊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留恋了。”他朝苏彦笑道,眼神有点苦哈哈的,像一条小哈巴狗。
仗着自己已经长开的身体,他轻轻松松将苏彦搂住,贴着脑袋蹭了蹭,“我都不知道师尊对我那么重要。”
苏彦看着他,经过这十年,顾星洲变得更加高大俊美,仍旧是眉间眼梢都带情意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双.唇,手指修长,指腹有些稍硬的练剑磨出来茧子,竟然与前世的爱人有些相似。
不可能,苏彦把这个念头压下去,故作轻松道:“因为我像你.娘.亲吗?”
“没有,怎么会,”顾星洲失笑,为他自己以前天真无邪的“童言无忌”而哭笑不得,“别这样,师尊,我爱你。徒弟对师父的爱。”他顿了顿,怕直接说会吓到眼前的男人,补充道。
苏彦点点头。
顾星洲瞬间心花怒放,欢欢喜喜进厨房准备餐食。
苏彦的新徒弟名叫云容,十八岁,贪玩好动,修仙不好好修,却将苏彦的神态学得十成十像。顾星洲每次见他露出不咸不淡的表情都想用墨汁把他那张脸糊住。
“无耻之徒,你怎么又来了?!”云容咬牙道,他不待见顾星洲,因为顾星洲当初在的话,就会在师尊被冤枉的时候站在他那一边,也不至于一人孤苦伶仃。可现在这人来得太频繁了,要不是云渊宗内事物还没交接好,怕是要准备住下来了。
顾星洲拿了一本心法,面无表情的递给他:“好好练,这是师尊的真传。”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一副难以接近的冷淡样子,他的眼神在看旁人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像是看寻常的鱼和鸟。
但是云容却知道这厮乃是斯文败类。
打发走了云容,顾星洲关上门,堂而皇之进了浴池,苏彦正在沐浴:“师尊,要不要帮你搓澡。”
“不用。”苏彦在热水蒸腾出的云雾中懒洋洋道。
这是被拒绝的第五次,顾星洲不脱衣服就跳进池子里,水溅得到处都是的。
苏彦简直拿他没辙:“脱衣服,水都脏了。”
顾星洲身体埋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头,他嘴里叼着毛巾游到苏彦身边。
两个人的身体紧挨着,顾星洲有点晕,手搭在对方的脖子上,身边人的皮肤温暖潮.湿,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师尊,我想亲.亲你。”
顾星洲征求他的意见都习惯了,下意识把心里想得说出来,立马惊悚的捂住苏彦的耳朵:“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苏彦:“...”
“出去。”他道。
“师尊...”
这招用了太多次,已经不管用了,苏彦抬手。
“不要啊!”顾星洲惨叫一声,内.裤还没穿好就被苏彦扔了出来。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要去度过,人非草木,不怕师尊不接受自己。
他扬了扬眉,口中吐出一丝浊气,目光转向天空。
春风过处,云摇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