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朱序的当日,谢玄便行升帐议事,谈论新军之事。段随不是外人,加上骁骑军勇悍,谢玄觉着段随于治军练兵一道颇有建树,故而邀请段随一同商议。
其实有关新军的兵源一事,谢玄早已胸有成竹。这些年来他等在江淮之地可没白白奔忙,或者说本就是朝着这个目的而去的——大大小小的流民帅、本地大族豪强、甚而黑道白道。。。几乎跑了个遍。或倚仗谢家名头以及谢玄本人的风度谈吐,或靠着刘牢之弟兄、毛藻之等人的老关系,他等与江淮豪杰混得个个熟捻亲热。到了后来,渐渐发展出数百忠义之士相从,这些人本就是当地有数的游侠儿,各有不少故旧亲友,一传十、十传百,如此这般,谢玄的影响力早已遍及整片江淮大地。加上当初他等曾在淮阴、武原等役数败胡骑、为江淮百姓出了大大一口恶气,故此在百姓中也颇有声望,所到之处总有父老送酒送食,说声:“若是胡人再来,当随谢郎君与众位好汉一起杀敌!”
这些零零总总的因素加起来,估摸着只要谢玄募兵的大旗一举,总有万儿八千的江淮子弟跑来应募罢,那么新军就算初具规模了。至于钱粮、甲兵、辎重、营房。。。这些都不在话下——建康那边的物资正日夜不断运送而来,早已堆满了好几座库房。所以今日谢玄与大伙儿商量的,乃是军中职位、操练方法等细节之事。
这些年来谢玄早已在数百追随者心目中树立了绝对权威,此刻穿着一身厚重的戎甲,以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的正式官职升帐,端的是威风凛凛,帐中自刘牢之以下,个个神情肃穆,静候主官发话。
谢玄缓缓展开一幅卷轴,其上密密麻麻写着他初步拟定的军中诸将尉人选——这些都是军中的中高级职位,人选则大抵是从那几百个培养了多年的中坚分子里头择优选出。
谢玄开口道:“道坚(刘牢之表字)、元复(孙无终表字),你等且过来一起参详。”刘牢之等八个弟兄“喏”了一声,一起走上前去。
他八人自打一开始便跟了谢玄,多年下来自然都已是谢玄的腹心。谢玄也是有意笼络人心,喊上他几个一起议论军中官职的分配。
他八个的名字写在卷轴的最上头,大伙儿个个眼尖,顿时看了个清楚,脸上俱都露出喜色来。沉稳如刘牢之这般,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与前面标注的官职——“参军”,眼睛也不由得大亮,呼吸加快,显然心中激动不已。这参军乃是一军之中除了主将之外最重要的角色,等于说谢玄定了他刘牢之做这新军的二把手,叫他如何不兴奋?须知刘牢之这帮人看着颇有傲气,说到底也只是待价而沽罢了,功名之心着实不小,要不然也不会早早投了谢玄。如今一朝得授官身,可谓扬眉吐气,怎不叫他几个喜出望外?
几人仔仔细细把那长长的名单看了一遍、两遍、三遍。。。忽见谢玄歪着头、瞥眼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话,便一个个抢着开口说起自己的意见来,滔滔不绝,颇有卖弄之嫌。不论是大哥级的刘牢之、孙无终,抑或是年岁最小的田泓,皆是你一言我一语,大是起劲。先开始还好,到后面口沫横飞,居然争执起来——原来几年下来,他几个各自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势力”,既然如此,总要为自己帐下之人争取一二罢?这么想着,说话不免就急了些。
这一番景象落在段随眼里,不由得大是腹诽:刘大哥,孙大哥。。。叫我说你们什么好!诶,你等到底是庶族(小地主)、草莽出身,比不得士族之人,全不知为官之道,这当口怎能如此得意忘形?谢幼度邀你等商量军中人事,不过故作大度罢了,你等还真个煞有介事!这封官儿的事,还真能轮得到你等做主?
这厮后世那些厚黑的玩意儿看多了,又在当世官场沉浮多时,这方面的见识上自然远超刘孙等人。果然谢玄脸色一正,轻咳一声道:“且住!你等对这几个人选不甚满意,却又商量不出结果,倒是难办。。。”顿了顿,转头对段随道:“从石,你治军甚严,有什么看法?”
段随摇摇头,笑而不语——大伙儿再是亲熟,这等事,自己还是不要插嘴为好。
谢玄也笑了一笑,拿三根手指在卷轴上“笃笃”敲了起来,沉吟不语。
刘牢之看看谢玄,再看看段随,突然有些明悟,当即躬身拱手,大声道:“全凭谢使君一言而定,属下敢有不从?”
剩下七人也不是傻瓜,这下子全都明白过来,一起大喊道:“全凭使君一言而定!”
谢玄哈哈一笑,朗声道:“既如此,便按这卷轴上所写的,不变了!”双手卷动,哗哗声中将那卷轴收拢了起来,接着道:“军中将尉已定,至于你等各自麾下队主、队副、什长、伍长。。。待兵士招募来后,便由你等自行决定!”
“喏!”
一番安排下来,刘牢之为参军,孙无终与诸葛侃为督护,何谦与田洛为军司马,田泓为军假司马,高衡、刘轨则各为一部校尉。八兄弟都获得了新军中的高级职位,又能自主决定麾下的中低级职位,可谓皆大欢喜。
段随暗暗点头:谢幼度好手段!为将者不制于人(语出《尉缭子》),一言九鼎,却又宽宏得当,治军当如此也!
。。。。。。
说完军职分配,下面便谈到操练之法,谢玄又要大家畅所欲言。
大伙儿在桓豁军中任职已然两年,正规军的操练之法早就耳熟能详,且身体力行之下多有自己的见解,只是碍着方才那等情状,谁也不肯先开口,这会儿场中反倒冷清起来。
段随给憋得胸口生疼,心中怒骂道:猪啊你们!不该说的时候乱说,该说的时候却又不说了!眼下这事可不会触及上官的痛脚,这会儿说些出彩的话来,最能获得上官赏识,懂不懂啊?
他有心提醒,只是自己不方便“出手”,当下朝着刘裕挤眉弄眼起来。刘裕倒是机灵,一下子会了意,于是过去猛力一拍田泓的肩膀,叫道:“说啊!有什么就说出来,傻站着做甚?”
田泓愣愣看着刘裕,张大了嘴巴,急切间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候还是刘牢之反应过来,紫脸涨得发黑,大是不好意思地看了段随一眼,总算是开了口。一番见解娓娓道来,果然独特新奇、令人发省。
再下来就好办了,大伙儿忙不迭把自己肚子里那点东西统统倒将出来,东拼西凑之下,不多久便整饬出一套颇为实用、精炼的操练办法,由军中记室一一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