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香虽与叶少兰无过多交集,却也知道她爱慕蹇青柏,甚至一度相思成疾。然而那也是小禾小大夫的事情了,此时她,与这个叶少兰,算不得半文关系。见苏沉香出来,身后又跟着槐夏,叶少兰行了一礼,发梢染了些碎雪。
见苏沉香神色温和,她亦是淑女姿态,欲开口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
“小姐……”她身后丫鬟神色慌张,叶少兰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继而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苏沉香。苏沉香一头雾水,不知她要作甚。
叶少兰将手中竹篮递到她的面前,声音轻柔,言语温和,眉眼之间有些相似叶少云:“听闻苏小姐肯舍弃千金之躯,来协助大夫治疗瘟疫,小女子心中钦佩,虽无苏小姐之胆量,却也想尽绵薄之力。”
竹篮上一张蓝布遮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那张蓝布也被雨雪浸湿。苏沉香讶然,未曾想到叶少兰竟然会前来和她说这些话。是了,京中瘟疫,大户人家的小姐大多闭门不出。唯独她破了规矩,要随同大夫前来诊治。
这已是伦理所不容,这些日子她还未上街去看看,现今不知坊间是如何骂她的。苏沉香顿了顿,盈盈浅笑:“小姐的心意,沉香就此心领,这里属特殊之地,便不请小姐久留,看小姐的样子,也是染了风寒,日后还需多加休养才行。”
说罢,吩咐槐夏拿了个手炉给叶少兰,槐夏也接过那个竹篮。叶少兰不肯接受手炉,苏沉香却淡然一笑:“放心罢,这手炉用着,暖和,是我的贴身之物,无痢疾瘟疫染身。若是小姐不嫌,就请收下。”
既然已说出这番话,叶少兰哪里还有不收下的道理,若是再不收下,便是她心怀不正了。叶少兰脸颊冻的通红,朝苏沉香含笑致谢:“那少兰便是恭敬不如从命,收下姐姐这番好意了。少兰心意既已送到,便也不打扰姐姐医治,这便告退。”
见她并无多话,转身便走。苏沉香倒也不语,嘴角噙笑,目送她离去。槐夏拿着竹篮进了屋子,掀开蓝布一瞧,竟是上等女儿红,还有自家烟熏的一些牛羊肉。苏沉香抿唇一笑,想不到这叶少兰不管何时,这表现心意的方式都是送吃的。
竹篮里的牛羊肉也有许多,够十几人吃上一些。槐夏歪头看向苏沉香,似在询问她的意思。苏沉香叹息:“既然已送来了,那便切片一起喝酒吃着罢,这倒是无妨的。”
槐夏也不多言,拿着牛羊肉便去切片。张倔头和老头子看了一圈病人,见有的病人已大为好转,觉得惊奇。两人坐在角落烤火,见苏沉香正在吩咐槐夏,心中一番震惊。老头子胳膊肘捅了捅张倔头。
“这几日瞧着这女娃,倒是像会做出一番大作为的人,只是我仍旧介怀,可惜啊可惜。她为啥不是个男娃?”
收女娃为徒,制药便是当了个匠师。好好的千金小姐她不做,若真是做了这低贱卑微的事,不知她日后是否会怪他?
好在,这次身份只是掩护,学艺身份却只有小禾一个。张倔头不说话,低头看烧的正旺的火堆,自从收下她为徒的那一刻,他应该就想到这个问题。身为女娃,将一身医术传授给她到底值不值得?
虽这些日子她做的这番努力,比一般男娃还教人刮目相看,但张倔头还是心有顾忌。听见老头子这般说,却不想多做理会。当即虎着脸,千万般不耐烦:“我收下的徒弟,又未曾说让你教,你急个什么劲!”
“你这人,好话不会听是不是!”老头子也急了,他是看在这女娃造诣颇高,可有一番培育的份上,便多说了两句。谁知道这个木头师弟还不愿听了。
苏沉香未注意到这边的争吵,只是将切好的牛羊肉端到他们面前,拿着那罐女儿红,坐在他们的面前。完全没有大家小姐之风。老头子和张倔头面面相觑,苏沉香依偎在火堆旁,看着两人一动不动,煞是奇怪:“你们两个,要不要吃啊!这可是将军府上的叶小姐送来的,若是你们不吃……”
话还未说完,两只黑黝黝只剩一张皮的手摸向盘子里,一时间,冒着尖的牛羊肉被抓的只剩下几片残渣。苏沉香哭笑不得,看着两人你争我夺,将牛羊肉塞到嘴里,哎……当苏沉香准备拿起来尝上一片的时候,整个盘子被人抢走。
老头子抱着盘子,将剩下的肉渣全都塞到了嘴里。脑袋扬着,拿着盘子抖啊抖……
苏沉香黑着一张脸看着他兴致勃勃的吃,罢了罢了,看在这人制出了药丸的份上,她也就不去抢了。
“你这丫头,就只有被欺负的命!”张倔头看着自己徒弟被夺食,实在看不下去,伸手递给她半片吃剩下的牛肉,苏沉香瞪了他一眼,眉目染上一层寒霜,“要吃你吃!我才不吃!”
说罢,愤恨离开。看着她继续穿梭在整个大厅,老头子停止动作,放下了盘子,偷偷注意她。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女娃,在别人面前倒是沉稳冷静的很,唯独在你这个师父面前像个天真稚嫩小孩?”
老头子这个发现也是张倔头注意到的,这个徒弟,大家闺秀,谈吐得体。却唯独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暴露出肆无忌惮的一面。似乎在他面前,她压根不用担心什么,早已放松警惕。
张倔头眼眶一湿,心里发酸。这般年纪的女娃,不都是承欢膝下,整日喜笑颜开?谁像她,讨好苏府,装成落魄女娃,要拜他为师?
老头子在一旁哼哼唧唧,见张倔头双眼泛红,有些感触。不满回嘴:“你也不用开心,她啊,只不过是没正眼瞧你罢了,早就不把你当师父,你还在这里心疼呢……”
这话让张倔头无言以对,他冷冷看了一眼老头子。老头子嘻嘻一笑,满脸的皱纹更加深刻:“所以我说,把这个不尊师重道的坏东西给我当徒弟,也是为你除害,怎么样,我这个师兄够意思吧?”
还没等他说完,张倔头就一脚把他踹到了火盆。
正在检查患者舌苔的苏沉香,听见身后一声凄惨惊呼:“我的衣裳!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