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聂泓在盛瑶怀中伸着肉乎乎的小胳膊:“母后,母后!”
盛瑶却还在出神。
盛家治家极严,但盛丞相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是真的娇宠,从吃穿用度到婚事,样样都要给女儿最好的。
从小到大,盛瑶想要的东西,几乎很少得不到。哪怕是在南巡随驾时提出“想真切看看民间生活”这样无理的要求,盛丞相都答应下来,还给了她银子和人手。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盛瑶养成了一个十分微妙地性子。
她知道自己手中握有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权力。在这世间,身为女子,唯一还能让她再进一步的位子就是太后了。而只要她平平稳稳地走下去,不出什么大的差错,那个位子便能落入她手中。
前朝倒是出过女帝,但盛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曾用最大不敬的念头自问过,如果明徽帝出了什么意外,泓儿年幼登基,自己愿意垂帘听政吗?
不愿意。
她很快就得出一个答案。
……哪怕有一个触手可及的机会,让她走向权力巅峰,盛瑶也不一定会选择将其握住。
她只想维持此刻的生活。
只要她依然是盛丞相唯一的嫡女,依然是皇后,其他事物,例如帝王恩宠,例如情情爱爱,盛瑶真的很难去在乎。
至于在能力范围之内,心血来潮地帮一些人,做一些事,对她来说仅仅是生活中的一种调剂罢了。
哪怕到现在她还记得自己五年前救过的小姑娘,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正好像,盛瑶觉得,自己恐怕在五年十年之后,同样还会记得自己说出允许想家的秀女返乡时,那些小姑娘激动的面容。
二皇子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玩累了的样子,靠在盛瑶怀中,不知不觉便睡着。
一旁的奶娘想来抱住二皇子,被盛瑶一个眼神止住。她拿了一个帕子,擦擦二皇子额头上的汗,微微一笑。
明徽帝登基六年,第一次在办什么事时,觉得束手无措。
他是天下身份最高的人,按说本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在这会儿,他连谋害自己心爱女人的人,都无法找出。
不把荣妃落胎真相说出去,一半是为了麻痹对方,另一半则是因为明徽帝不想将这样的法子摆在明面上,以防后面有人效仿。掺在荣妃菜中的药材都很常见,别说太医院了,就是宫外的小医馆都能轻易抓全。如此一来,还得从具体操作的人手与开方之人身上查起。
这一查,问题就出来了。
太医院先是根据菜中药物的种类,试着拟出原本的方子。
起初听到明徽帝这个吩咐时,院正不说踌躇满志,也是颇有信心的。可半个月过去,其中多半药材,他依旧摸不准分量。
另一方面,具体操纵的人,同样不好找。
将大半个御膳房都审了一遍,明徽帝得到一个消息:从采买到最后端盘,每一道菜都要经历七八个人的手。而仔细对比过人员名单后,似乎没有一个人,能把所有的菜都摸一遍。
更别说,每道菜中掺的东西还都不一样。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唯一的好消息是,荣妃的身子越来越好。在事发过后半个月,总算能下地了。
江晴晚搬回自己的芳华宫,临走前去主殿拜别皇后。不是正经场合,皇后穿得也随意许多,正在用一碗冰过的绿豆沙。见她前来,还问了句:“荣妃妹妹的身子可以了吗?再住段时日,也没关系的。”
江晴晚略略一拜:“妾谢皇后娘娘关心。这些日子给娘娘添了不少事,怎敢继续麻烦下去。”
盛瑶又道:“这豆沙熬得不错,还有没冰过的,荣妃要用一碗吗?”
江晴晚很想说不用,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最后被说出口的是:“娘娘都这么说了,妾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这下子,盛瑶反倒有些不好说什么。
她原本只是客套,现在……给身子没好全的皇帝宠妃乱吃东西,怎么说都不合适。
于是盛瑶的表情微微顿了顿,低着头的荣妃没有发觉,而她的语气也分毫不变,随意中带一点慵懒:“给荣妃妹妹诊平安脉的太医还没走远吧?把他叫回来,瞧瞧豆沙用了什么料,荣妃吃了会不会伤身。”有小宫女应了,盛瑶的嗓音又放软一些,是对江晴晚说的:“妹妹先起来,坐我旁边。又不是什么要绷着脸的场合,自家姐妹,都松快些。”
江晴晚的嗓音也软软的:“妾谢过娘娘。”
两人坐在一起,一清雅一娇弱,旁人看在眼里,便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江晴晚其实在皇后后面那句话开口时就后悔了,这分明是在怪她打蛇随杆上!可待她真的坐到皇后身边,能嗅到对方衣裳上的熏香时,江晴晚又有点庆幸。
也不知道皇后用的是什么料,这样好闻,香的恰到好处。
小姐姐身上也总有一股香味,味道很淡,好像初夏第一株绽放的莲花。
第一次不是躺在床上与皇后说话,两人的话题也被扩宽一些。江晴晚自认先前在倚香楼见过足够的人情世故,倚香楼内的姑娘留住恩客的方式很多,从娇美的容貌到纤细的腰身,最重要的,还是一张巧嘴。
她听惯那些歌女舞女讨好恩客的言语,自己也学会很多。哪怕伴在君侧快要一年,改掉无数从倚香楼内带出的习惯的现在,在说话的时候,江晴晚仍旧偶尔会冒出些从前的句式。
可皇后不是这样。
听皇后说话,让她有种很舒服的感觉。也许皇后从来不用讨好什么人,哪怕在与明徽帝对话时,也仅仅是象征性的用上敬称罢了……
她低下头,想端起茶杯抿一口。手刚搭上杯身,就有纤细洁白的手指摁在她腕上。
江晴晚抬起头,皇后还是在朝她笑:“妹妹莫急。咱们说的有些久,这茶水也有点凉了。妹妹身子不好,还是再重新沏一壶。”
然后抬高了声音,吩咐江晴晚身后跟着的小宫女,让她们去取荣妃在偏殿用惯的茶器与茶叶来。
话一直说的很巧,眉眼间全是对江晴晚的爱护,好像真的把她当作妹妹一样。
江晴晚看着皇后的一举一动,对方张合的唇瓣是很好看的水红色,倚香楼里最贵的胭脂都没有对方用的美。至于自己现在用的,可能在价格上是与其差不了多少吧……不过皇帝喜欢的并不是这种颜色,她从未涂过。
皇后说:“讲了这么久长乐城的事,妹妹是从江南来的,江南的春夏秋冬与长乐城有什么不同呢?”
江晴晚一面答,一面拉回自己的心神。皇后再美再好,都和她没有关系。都防她防到不让她碰一下自己宫里的器物吃食了,还装什么亲热啊。
皇后说:“夏日倒还罢了,都说江南的冬日不会下雪……那么,会结冰吗?”
江晴晚想,说来也真是奇怪,如若是在旁人宫里,自己大概根本不会轻易端起茶杯吧。
皇后说:“荣妃妹妹不知道,其实在六年前,我也去过一趟江南的。”
江晴晚:“娘娘……?”
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