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挟着粉帕的纤手就定格在了空中,脸上的温和也渐渐转化成了错愕,见此情景,我连忙低下头,掩盖住了脸上的悲伤:“谢娘娘关怀,只是奴婢轻贱,恐污了娘娘玉手,不敢有劳。www.yawen8.com”
这番解释后,那张脸重又展露出了笑颜。
“什么轻贱不轻贱的,这般恭谦,也难怪你会受委屈。”
“静儿!”她说着,忽然转向后方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青色宫装的丫鬟应声而來。
“娘娘!”走到近前,她躬身福了一下。
“去嬷嬷那儿看看,有沒有什么吃的,看她被糟践成这般模样,想必是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她说着,再度爱怜地打量起我來。
丫鬟接了吩咐,转身离去,只一会儿工夫,便再度走了过來。
“拿着吧,先缓解一下肚中饥饿。”说话间,那双纤手已经伸了过來。
“谢,谢娘娘。”我看着面前的白面馒头,泪花渐渐蓄满了眼眶,也正是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潦倒。感激地道了声谢,我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粗糙溃烂的手背与她的白嫩细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接过馒头,我旋即羞愧地缩了回來。
心酸又一次涌上,我努力地含着泪水,不让它滴落。
沈莲瑾,你现在连个丫鬟都不如,还敢拿自己和这些年轻美艳的娘娘比,简直是自取其辱。看着手中握着的白面馒头,我在心中狠狠地自嘲起來。
“雪儿!”
这声熟悉的声音传了过來,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伴随着这声声音,轿门被缓缓掀开,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脸,可心口却还是剧烈地跳动起來。
“才这会儿功夫,殿下就急了,还说要陪人家一整夜呢?”回身娇嗔地回应一声,女子复又将目光投向我手中:“怎么,不喜欢?”
“喜欢,喜欢。”我喃喃地应了一声,张开嘴,三下并作两下,将馒头用力往口中揉。
“慢点,慢点。”纤手在我背上不断轻抚,声声感叹之中,我似乎能想象到她的愁容。
“哎,瞧这模样,必是遇到了个歹毒的主。”
动作太过迅猛,干硬的馒头噎在了喉头,让我无法下咽,我奋力张开嘴,刚一呼吸,冰冷的馒头屑就喷了出來。我知道此刻李彦琛的目光全都放在这边。www.yawen8.com也许是不甘接受这样不堪的自己,也许是想把装疯卖傻再演绎的逼真些,泪眼涟涟中,我再度低下头,将手中剩下的一半也塞入了口中。
从前他极致宠溺的爱妃现在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无法想象,李彦琛若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
“慢点,慢点!”关切的话音传來,背上的力道也渐渐加大。而我却顾不得这些,一个劲地奋力咀嚼,奋力下咽。在这样认真的状态下,顶着泛红的眼眶,我却渐渐沒了思想,沒了伤痛,仿佛我原本就是个饥肠辘辘的乞丐。
将馒头揉入肚中,我不禁更显狼狈。满脸的污渍,伴着嘴角的残屑,以及那在寒风中飘飞的枯槁发丝,无不散发着寒酸之气。
连一旁的丫鬟冲我露出了一脸嫌恶,可而耳边的声音却依旧温和。
“本宫宫里的丫鬟有不少穿旧的衣服,扔了怪可惜的,你若不嫌弃,改天过來拿,本宫就住在离勤政殿最近的玉露宫。”
“谢谢娘娘。”我应了一声,不禁将腰弯的更低了。
“白雪,你竟敢为了一个丫鬟这般冷落本宫。”轿辇中的李彦琛佯装出了几分薄怒。
丫鬟,这两个字刺得我好痛。
“人家这不是來了嘛,殿下!”
“哎哎哎,别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惩罚。”
“嗯嗯嗯,不嘛,不过是耽误了一点时间,臣妾会补偿殿下的啦。”
“好,那你说说怎么补偿……”
在这阵阵调笑声中,我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身。
沈莲瑾,你这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伤心。伸出手,抹了把眼泪,我不禁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这样也好,起码我的伪装骗过了李彦琛,我宽慰着自己,可某一刻,我又是那么强烈地希望他能一眼将我拆穿,毫不留情地对我喊出那三个字。
轿子调转方向,往梅园里行去,我也重新回过身往目的地进发,可行至与轿辇平行之处,夜风中悠悠扬扬地传來了熟悉的话音。
“爱妃还真是宅心仁厚,竟然有心思理会那样一个肮脏不堪的下人。”
“人家也是看她可怜嘛,臣妾素來心软,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强忍着泪水,踉踉跄跄的向前,那年梅园中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这一次,新人换旧人,也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他也沒了彼时的兴致,那时他可以费尽心思从我身后偷袭,如今却连步行也不愿意,只坐在舒适的轿辇中,拥着美人作乐。
轿辇渐渐远去,我无法预见,到了梅园深处,深情对望之时,他是否还会想起当年的景象。
“瑾儿,你真是这世界上最纯净的人。”深情的声音犹在耳畔,只是今时今日,我们的故事,他却要与别人演绎。
白雪,多好的名字,红梅映雪,再合适不过了……
漫漫黑夜过后,新的一天终究还是來了。
虽然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让菜苗看出破绽,可还是难掩脸上的悲伤。甚至洗件衣服都要神思游离好几遍。
“小姐。”
“小姐。”
“哦。”菜苗已经接连叫了我两遍了,反应过來,我慌忙应了一声。
“小姐,你今天怎么了,洗件衣服都这么心不在焉,看你眼圈红红的,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要不你回屋休息吧。”
“是啊,娘娘,衣服我和菜苗洗了就是了,你回屋歇息吧。”春华紧跟着应和了一句。
“嗨,昨天我跟你们一道歇下的,足足睡了有三四个时辰,岂有睡不好的道理,况且,三个人的清洗量内务府会沒数,若我躲了清闲,你二人必定得熬到深夜,我可沒有那么狠的心。”我收起了脸上的失神,玩笑地跟他们说了一句,她们看着我,竟也跟着笑了。
“快洗吧!”
“哎。”
我吩咐了一声,她们重又低下头安心地清洗起來。
可刚埋头不久,前方忽然传來一阵咿呀的推门声,我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刘嬷嬷怒气冲冲地捧着一堆衣物走了进來。
“嬷嬷。”我叫了一声,还來不及起身,她就将手中的衣服冲我狠狠扔了过來。
“看你们做的好事!”
我忙不迭伸手捡起地上的衣服,只见那一堆锦衣上,件件都沾满了油污。
“不可能啊?”我捧着衣服,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
春华和菜苗见我这般惊慌,也纷纷凑过來查看起來。
“嬷嬷,我记得这批衣服昨天明明是清洗干净才送过去的,这一定是搞错了。”我说着,一脸焦急地看向了刘嬷嬷。
“是啊,嬷嬷,因为是程娘娘的衣服,我们还再三做了确认才送过去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眼见情势不妙,春华也跟着解释了起來。
“哼,你们跟我解释沒用,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当差的,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到程娘娘那儿说吧!”刘嬷嬷决绝地说了一声,言语中沒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程又凝不是个好惹的主。每次到她那儿不是责骂就是罚跪,可面对这一堆衣服,我却又无法逃避。
“走吧,沈莲瑾。”刘嬷嬷早已熟悉了套路。
“哎。”我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无力地应了下來。
“等等,嬷嬷,既然这些衣服是我们三人一同清洗的,出了事我们负有同等责任,既然如此,这次,就让我代小姐前往吧。”
几次三番地召见,菜苗大概已经看出了些许苗头,不等我们抬脚,就急着向刘嬷嬷申请起來。
“娘娘点名要见沈莲瑾,你多什么事啊。”
刘嬷嬷高傲的话音中似乎已不屑隐藏程又凝的针对之意。可即便她这样言明了,我们这群小角色也做不了什么,深宫本來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鱼肉不了别人,就只得被别人鱼肉。
“沒事,我去去就來,在这里安心等着我。”我伸出手理了理菜苗有些凌乱的衣襟,便转过身,跟着刘嬷嬷出了门。
程又凝的套路我已经很清楚了,时间久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她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只听着就是。
果然,一进入房门,她就让我跪了下來。
“沈莲瑾,知道今天本宫为什么叫你來吗?”对着我來回转了好几圈,程又凝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奴婢不知,还请娘娘明示。”我知道那些污衣只是她的一个幌子,若我轻易说出,她大可说我不打自招,反倒将玩忽职守的罪名坐实了。
“哼,装什么糊涂。”睨了我一眼,她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被她说穿,我也不好辩驳,只低着头,等着她发落。
“昨晚出现在梅园里的是你吧?”当她背对着我问出这句话,我的心跳不由加剧起來。怎么可能,昨晚她并未在场,况且,我满脸污渍,连李彦琛都不识得,她怎么可能知道,看着矗立在前方的那个背影,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