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南飞,江水东去,连日来的几场秋雨把两岸山林染得红红黄黄,端的是艳丽无俦。
船帘儿一挑,一位穿着秋香色长袍的俊美公子从门外进来,轻嘘一声,屋里的丫鬟含笑退下。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里间床前,把略带几分凉意的指尖小心的搁在呼呼大睡的某人脸上。
某人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跟经霜的红叶般可爱,遇冷竟是半分不醒,还似觉得很舒服一般,往他手上蹭了蹭。
公子无奈,伸指夹住了某人鼻子。
某人哼哼唧唧的挣扎了好一时,才总算是睁开了似被胶水粘住般的眼皮。
懵然的视线一时还找不到焦距,但被放开的鼻子已经闻到香气,一抽一抽的吸了起来。
“小馋猫!”欧阳康放下才买回来的糖炒栗子,把媳妇连被子一起抱着坐起来,宠溺的拍着,“醒醒醒醒,你这又睡一下午了,晚上还想不想睡的?快起来走动走动,否则我不给你栗子吃了。”
念福毫无顾忌的打个大大哈欠,又歪在他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清醒过来了,叹了口气,即兴赋诗一句,“秋来不是读书天,人在船上更好眠。这不能怪我,怪这船晃荡晃荡的,一不小心就把人晃睡着了。”
欧阳康忍俊不禁,“你还有理了?那等到今儿下了船,我看你在马上还能不能睡得着。”
“姐才不骑马,姐有车。”念福懒洋洋的从床上下来,踢踏踢踏的拖着鞋穿衣洗脸,等精神点了,出来吃板栗了。
“糖炒的,太甜!”
看她一脸嫌弃,还捧着吃得津津有味,欧阳康摇头,“既嫌外头买的不好。怎不自己做?”
念福却红果果的瞅他一眼,剥了个板栗扔了过去,“谁叫你把我的阿姚拐跑了?”
“那不是办正事么?瞧把你懒得,等回了京。祝师父瞧见你这样,不定怎么罚你呢。”
念福嗤笑,“我师父现在才不考我的刀工了,只要我多弄点新鲜食材,想几个新菜式回去,他还得夸我呢。”
欧阳康瞧她那得瑟的小模样,心中又恨又爱,想打舍不得,想放过又不甘心,于是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祭起胳肢绝招,顿时把念福惊得花容失色,一面躲,一面好哥哥好相公的求饶。
柳儿在外头含笑听着,把泡好的茶又搁了下来。
家里的事情收拾妥当之后。欧阳康也该办皇上交待的正经事了。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悄悄摸摸去办了的,可念福不放心,硬要跟着,然后岳父岳母也不放心,非要跟来。
于是,欧阳康便兵分三路。一路让谭氏带着施老爹,还有欧阳廉欧阳庆,和大部队先行回京,吸引人的注意力。
另一路比较隐秘,由欧阳庄和崔珩带队。欧阳庄自不必多说,多时未见的崔珩。如今可出息了。
当年念福一句无心之语,后来促成他拜在了倪泰宇的门下。这对喜爱作画的崔珩来说,可算是投对了名师。他这些年来画技大涨,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并被倪泰宇收为关门弟子。并把自己心爱的幼女许配给了他。
不过崔珩虽被老师影响,无心为官,却很愿意帮欧阳康做好这个向导。
因作画需要到自然山水中写生,是以灵州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他几乎都已爬遍。有他这样一个背着画夹的人带路,确实比请向导还可靠。
于是欧阳康便放心的把二弟交给他了,二人都不用装扮,就是一副学生模样,走到哪里也不会惹人怀疑。
至于他们一家,便扮作贩茶叶的商人,带着童朝仪的精锐护卫,以做生意为由,特意在兜了个圈子才来到仙源山脚下。
好山出好茶,整个灵州品质最好,规模最大的茶园全集中在仙源山附近。欧阳康要查清整个灵州茶叶的真实产量,这个地方是重中之重。
在舱房里嬉闹了一阵,小两口去给爹娘请安。晚饭眼看是要到岸上吃了,有些戏该怎么演,还得串串词。
那边厢,蕙娘似乎比女儿还懒,也是睡得才起,正在吃女婿送来的板栗。
不过她面前的板栗全是剥好的,一颗一颗,金黄完整,凡有一点不好的都被沐劭勤问过丫鬟后,扔了出去。
念福再看看自己手里带壳的板栗,忽地心情有些莫名复杂。酸溜溜的嘟囔,“娘你怎么比我还懒?吃个板栗还要人剥。”
蕙娘得意的一挑眉,还没说话,沐劭勤先道,“这板栗剥多了手疼,念福你可不要自己剥了。”
欧阳康望天,一双手在袖里不自然的拢了拢。
念福觉得有些没面子,鼓着嘴道,“这板栗就是自己剥了才有趣,象前些天吃李子的时候,有些酸的,相公都帮我吃了。”
沐劭勤不动声色瞟过女婿方向,只听蕙娘得意道,“你爹都是先把每个李子咬破一点皮,尝到甜的才给我。所以,我一个酸的也没吃到。”
……
念福无语的望向自家相公,就见自家相公在望地。
好吧,人家好歹比他们多活十几年,功力深厚,一时难以匹敌也属正常。
幸好,尴尬间,船到码头,该走了。
这个码头离岸边的水有些深,等那船工搭起舢板,先把行李送下去,欧阳康过来牵媳妇了。
念福气鼓鼓的牵着他,小声抱怨,“你以后也要先给我尝李子,还要剥板栗。”
“是是是。”欧阳康先满口应下,才低声吐槽,“那个李子,我不是怕自己咬过的你嫌脏么?板栗剥了容易冷,皮也容易干,谁象你爹那么有闲,还特意弄个玩意儿来装剥好的板栗?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向你爹学习,好不好?不过你觉得,咱俩有必要事事都跟你爹你娘一样么?”
念福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可被比下去了,心里到底不舒服,“那我不管,你总得给我找回面子来才行。”
欧阳康点头,心中却大呼女婿难为。
讨好的媳妇势必要得罪老丈人,回头还不知怎么收拾他呢?再说,这样的“恶性竞争”发展下去,似乎也不太好吧?
才自想着,忽地只觉脚下舢板猛地一晃,两人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下河去。
幸好此时他们离下船只有两三步远了,欧阳康大吼一声“小心”,把媳妇用力往前一推,正好把念福推到岸边迎上来的丫鬟怀里,可他自己却悲催的被那股反作用力,推得仰面掉进了河中。
扑通,扑通。
掉下去的,不止是欧阳康一个倒霉蛋。还有后面刚刚牵着蕙娘,踏上舢板的岳父大人。
比起前面的小两口,这对夫妻的情况相对更加危险。
因为沐劭勤看不见,所以当感觉到舢板摇晃时,根本无从做出正确的反应,想拉着蕙娘退回去,却一脚踏了空。
幸好他知道不能连累妻子,所以果断松了手,任自己掉了下去。
而蕙娘幸运的给一个飞身扑上来的人,接住了。一手抱着她,一手扒在船头,再翻身一跃,带着蕙娘稳稳的落回了船上。
“劭勤!劭勤!”
只可惜,蕙娘现在没心思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更加关心落水的丈夫。
念福也扒在岸边拼命喊,“欧阳康,爹!你们没事吧?”
幸好欧阳康懂点水性,倒也没那么惊慌失措,在水中稳住身形后,瞧见岳父在后头茫然无序的挣扎,正想过去搭救一把,扑通扑通又跳下来几人。
是船工,和会水的侍卫们。
有的拉他,有的拉沐劭勤,很快把二人都救上了岸。
可饶是如此,也把侍卫统领童朝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样意外?要是王爷和郡马在这里出点什么事,他死一百次也不够赔的呀。
一把将那船老大揪过来问,“你怎么回事?”
那船老大也吓坏了,“不,不知道啊……估计是刚刚遇上暗流,撞上石头了吧。”
这种意外在上下船过程中很是常见,尤其这种深水码头,更加难以避免。
童朝仪更加郁闷了,“刚刚走行李都好好的,怎么走人就不行了?一定是你们偷懒,没绑好缆绳。”
“算了吧,这位大哥。”此时,之前勇救蕙娘的男人说话了,“这二位老爷少爷都湿透了,赶紧让他们换件衣裳,也看看有没有伤到。”
他这一出声,蕙娘才算是认真看清这个男人。
他约摸四十许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眉目硬朗,宽肩厚背,象个大哥般,一看就让人能产生种依赖感。
“这位大哥,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夫人不必客气。我看你们的行李都打包了,要是不方便,要不要我先借你两件衣服?”那中年男人看着蕙娘的目光很是温和,可那份温和中却又带些奇异。
可当童朝仪起了疑心,想多看两眼时,那男人的目光又变得无比清正,好象刚刚的那抹奇异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不管怎样的轻车简从,但王府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就算是行李已经打包,丫鬟也会多备一套更换的衣物。所以沐劭勤和欧阳康都很快回到船上,在舱房里把衣服换好了。
只是翁婿俩的心情,微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