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上并肩而行,言笑晏晏,柳墨玉儒雅风趣,从天文地理到乡间农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瞬间便冲淡了原先的尴尬气氛。
而柳墨玉带她来的正是这城中鼎鼎有名的一品香。这一品香的手艺田婉婉也跟着高成远来尝过一次,饭菜口味俱是上佳,自然——价格也绝不便宜,至少是她这个高家丫头永远也买不起的。
田婉婉暗自咂舌之余,不免也被那新鲜出炉的饭菜香气勾得食指大动。此刻正值饭点,一品香凭借着金字招牌,自然是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大厅内坐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出一个空位来。
“要不我们换一家?”田婉婉扯了扯柳墨玉的衣角,只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闪烁。
一品香的菜肴丰盛鲜美,主厨的手艺实在令人难忘,只要吃过一次便难以忘怀,闻着这熟悉的菜香,田婉婉便觉得多呆一会儿她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柳墨玉笑而不语,倒是掌柜一见到他,眼神便是一亮,满脸堆笑地道,“柳公子,当真是许久不见呐。您的包厢还给您留着呢,快请移步楼上。”
田婉婉目瞪口呆。这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柳墨玉却能在此拥有独立的包厢,不免让她心头又添一层钦佩,这位柳公子,绝非常人。
凭借着柳墨玉的一系列特权,不过少顷,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便已搬上餐桌,即便是一个包子,由一品香的主厨做来,那也是别有风味。
软糯雪白的细面皮,内里的肉馅混合着七种蔬菜,玉米的甘甜,肉丁的嚼劲,萝卜的酸甜,人生百味混杂在一起,咬上一口便觉得回味无穷。
田婉婉一脸幸福地吃着包子,大口大口的吃相,落在柳墨玉眼中,倒也别有一番率真洒脱。
每逢她被噎到时,柳墨玉便会默不作声地递来一杯茶水,盛着碧翠茶叶的八纹青瓷盏杯,与那只纤细修长的手相映成趣。
田婉婉又是羞又是窘地接过茶杯,顾不得吹拂上头漂着的茶叶,便忍不住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包厢精雕细琢的红木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张略带稚气的少年面庞探了进来,只是在那嗓音里还能听出细细的哭腔,“姐姐,姐姐,我要找姐姐……”
撕心裂肺的哭声触动了田婉婉,她倏地站起身来,八纹青瓷盏杯应声而碎,溅开一地锋利的瓷片。
柳墨玉不动声色地微蹙眉头,细细拉过田婉婉的手,低沉缓声道,“不要急,小心踩到碎片。”
略显慌张的田婉婉胡乱点点头,越过柳墨玉的身侧,大步朝着包厢外走去。一个小萝卜头般的少年一把扑进她怀里,面黄肌瘦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衣裙,哭得愈加伤心,“姐姐,爹爹不见了呜呜……”
乍闻又是关于爹的事情,田婉婉面色一变,上次他去高府门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先前又偷鸡摸狗进了监狱,刚刚才因为他牵线搭桥而不欢而散,现在他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来?
摊上这么个爹,实在算是她倒霉。按捺下心底的不悦,她拍着弟弟的背,任孩子的鼻涕眼泪沾了她满身,柔声安抚道,“田田,不怕了,不怕了,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她心中只觉得好笑,用来安抚高小十的招数,此刻一点不剩地用在了田田身上,不过倒也格外奏效。
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她自身的体香,散发出馨香的气息,此刻轻而易举地便平定了孩子的心田。田田很快便停止了嚎啕大哭,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小脸,委屈地咧着嘴,“爹被坏人带走了!赶出了关西村!”
“你且细细说来,别怕,姐姐替你撑腰。姐姐会把爹找回来的。”田婉婉眉间掠过一丝阴翳,继续不急不缓地拍着田田,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这田老汉天天在外面赌博抽烟,自己不给他钱,他不会又去借高利贷了吧?若当真如此,那她究竟是该救还是不救呢?
她陷入沉思,但田田断断续续的哭音依旧响个不停。
“爹……是被高家五少爷带走的……那个男人,好凶……”
田田似是回忆起什么令他惧怕的事情,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就像是一株无根浮萍般惹人心疼。
虽说自己那个家早已是支离破碎,爹只知抽大烟,后妈也没有好心思,但对这个无辜可爱的弟弟,田婉婉还是真心疼爱的,此刻见田田哭泣不止,她顿时觉得心都快被哭化了。
可是,这件事,居然又和高成礼扯上了关系?!
受了惊吓的田田,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么几个词,但字字不离爹和高五少。田婉婉心头窝了一股火气,眼中似有熊熊的火焰正在燃烧,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高成礼!”
高成礼向来都不待见她爹,正是因为田老汉把她卖入高家,导致他们二人从此受限于伦理道德,再无法痴缠相爱。
那日,甚至拔枪险些杀了他……
田婉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也被自己的设想骇了一跳,万一高成礼和她赌气,把火气全都发泄在田老汉身上,那可如何是好?
即便自己再如何生气,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啊!
田婉婉一咬牙,此刻她心急如焚,吃满汉全席也是味同嚼蜡,只得向柳墨玉递去一个歉疚的眼神。
“婉婉姑娘不必内疚,毕竟是事出有因,不妨让我送你去高府吧?”柳墨玉云淡风轻地一笑,转脸对着掌柜吩咐道,“你们好生待这位田小公子,给他上些吃食,再找人把他送回田村里。”
掌柜原先还欲要推辞,只是柳墨玉抬手便赏了他一枚银锭子,他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田婉婉见状也不再多言,只得默默揪心着自个儿的爹,却不知田老汉此刻,身在何处?
见她一时间神思恍惚,柳墨玉便不再打搅她,找了一辆黄包车,辘辘的车轮滚动着,健壮的黄包车夫不知疲倦地奔跑起来。
沿途的风景变了又变,终于,高府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田婉婉跳下车,直奔高府而去,而柳墨玉随在她身后,也顺利地进入了高府。
径直走到了高成礼的院子里,田婉婉一边撩开帘布,一边尖声质问道,“高成礼!你给我出来!我爹人呢!”
只是真正走进屋内,却发现不止高成礼一个人在,另一道碍眼的身影映入眼帘——可不正是赵梦珏?
好啊!这对狗男女!背着她不知在做什么呢。今天这是她一时心急撞破了俩人,往日里背着她的往来还不知要有多少。
田婉婉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一对水灵黑亮的眸子里,现出满满的怒色,毫不客气地走到了高成礼身前。
她比高成礼矮上一个头,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望见对方的眼睛,那双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正盈着满满的错愕,甚至还有少许的心虚。
“你把我爹藏到哪儿去了?”田婉婉仰视着对方,但气势却毫不落下乘,倔强的小脸上,满含着咄咄逼人的锐利。
“你发什么羊癫疯。”高成礼皱起英挺的眉毛,脸色晦暗,写满了对她的指责。
见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饶是田婉婉,心头也不禁掠过一丝疑惑。难不成真是自己冤枉好人了?
但想到田田哭泣的小脸,字字句句带着哭腔的指责,她顿时硬下心来,毫不客气地还击道,“我弟弟说了,他亲眼看见你把我爹抓走的,难道这么小的孩子还会撒谎?说吧,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就算他再怎么不堪,那也是我爹,不是你能动的!”
“我没有。”高成礼也被她激起了脾气,不耐地咆哮着,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
吃软不吃硬?不好意思,她田婉婉就只会硬这一套!
田婉婉冷笑一声,“绑架我爹来威胁我,算什么男人?”
“你!”高成礼眸光一黯,俊美如铸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嘲讽,“简直不可理喻!”
“婉婉,别吵了。”柳墨玉一声轻叹,步来挽起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再去别处找找吧。”
两人双手交织的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高成礼的眼,他的眼眸一刹那变得猩红起来,毫不留情地摔了一旁价值连城的瓷器,“滚,都给我滚!”
田婉婉冷冷望了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少女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一走出这院门,便永世不会回转。
高成礼张了张唇,却发不出挽留的音节。
直到眼睁睁望着两人携手而去,背影如同一对璧人,高成礼顿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看一旁的赵梦珏也愈发不顺眼“你怎么还不滚?”
始终维持在赵梦珏嘴角的完美微笑,终于泄露出一丝丝的僵硬。但片刻之后她便笑得愈加甜美,声音若含蛊惑,“婉婉姑娘近来待十少爷是越发不上心了,恐怕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位柳公子的缘故吧?”
高成礼攥紧了拳头,不发一语,一双猩红的眼睛里,迸发出冷厉狠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