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人群几乎塞满了半拉胡同。吵杂声中,七八条光着脊梁的大汉格外扎眼,他们的胳膊上或者胸口上都刺着龙虎蛇蝎之类瘆人的图案,手里拿着长短不一的砍刀匕首,他们把胡老二家的大门团团围住,嗷呜咋呼着说要杀人放火,不时地还把手里的家伙什往身子上拍得咣咣直响……
胡同的乡亲们哪里见过这阵势,都战战兢兢地不敢靠近,大家盼望着有个能镇住场子的人赶快结束这恐怖的一幕,然而最有威望的懂事二大爷似乎没了踪影,据说是跑派出所报案去了,最有学问的老夫子也吓得结结巴巴,半天讲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没办法,整个胡同的老老少少们都只好敢怒而不敢言,就这么眼巴巴的站着,看着,小声嘀咕着......
为首的外乡人正是昔日说书的黑铁蛋,别看他个子不高,倒也是生的腚大腰圆短小精悍,用我们的老土话来说像只抓地虎,只不过这虎是黑了点,声音也倒算是蛮洪亮的,他开始扯开曾经为胡同里人们说过书的喉咙对大家喊起话来,这情形让大伙想起了电影里日本鬼子给村民训话的场景:“各位老少爷们都注意啦啊!我黑铁蛋今天是回来要老婆的,俺老婆樱花刚刚怀上俺的种就跑了,如果今天她们家交不出人来,就别怪俺梁山好汉要杀人放血拆屋放火了!”
樱花她爹长得跟黑铁塔一般魁梧,如果在平时早就火冒三丈了,然而现在却像一头大绵羊温顺起来,他双手哆嗦着拿出一包烟来,挨个给外乡人发烟,竟可怜巴巴地对黑铁蛋解释说:“唉...黑...啊不,那个...那个...女婿啊!你这不是冤枉俺吗?明明是你把俺闺女拐走了,现在却反过来给俺要人,这不是故意难为俺嘛!唉......”
胡老二也一改平时的醉态,丝毫没有了醉酒时的半点杀气,他陪着笑脸说:“大妹夫来,你说说恁这是唱得哪一出啊!俺妹妹跟你享福受罪俺且不管,她反正已经是你家的人了,她就是死在外面俺也不心疼,回家了俺也不欢迎,更别说藏起她来的事了。本来就不是多光彩的事,你们再这么一闹腾,让俺一家人的脸往哪里搁啊?”
“少啰嗦!这年头脸面又不值钱!”黑铁蛋把手里的砍刀一挥,吓得胡老二急忙往后缩脖子,黑铁蛋站在一个废弃的碾滚子上,以加强他的高大威猛形象,他嗷嗷叫喊着:“今天我黑铁蛋就是来要媳妇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要是从中阻拦,我们就不客气!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大哥错了,是红刀子出来。”黑铁蛋跟前的一个小弟小声纠正他,黑铁蛋把刀尖朝小弟的腰部一指,说“你懂个屁,我扎他们的苦胆不就是绿刀子嘛!好啦,废话少说,书归正传,今天不管是谁说啥话也等于放狗屁!除非把樱花乖乖地交到俺手里。”众人见他说出这么霸道的话,只有暗暗咬牙切齿的份儿,一时半会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胡老黑见他们一伙越来越上劲,有几个甚至于指着他家大门骂开了祖宗十八代,他只得把两扇大门都敞得大大的,忍气吞声地说:“要不几位好汉进去搜搜看?你们这么堵着门骂反正也骂不出人来。”
黑铁蛋又把手里的砍刀往胡老黑眼前一指,冷笑道:“你这是白菜疙瘩上贡糊弄祖宗啊?你那么大方让我们进去搜,肯定是事先就把恁闺女藏好了,哼哼,今天我们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把恁闺女带走,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再不交,我就开始倒数五个数,让伙计们一起动手,先把你们爷俩的血放了再说!”
黑铁蛋伸直了脖子,把刀往空中一举一举的开始报数:“五,四,三......”他身边的其他几个家伙也开始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一场血斗似乎已经不可避免,乡亲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胡老黑爷俩也都六神无主,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应付.....胡同里的顿时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只有黑铁蛋高声数数的声音:“二......”“二点五......二点四......”一个略带稚气的男孩的声音分明是在插科打诨,在这个紧急关头不知是谁还敢开这样的玩笑?简直是不想活啦!气急败坏的黑铁蛋红着眼珠子朝人群中搜寻,只见胡小意傻笑着站在那里,右手高高向上举着,嬉皮笑脸地说:“在这里,别找了,嘿嘿,我给你帮忙数数呢。估计......今天是数不完了,呵呵呵。”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孩子奚落,黑铁蛋气不打一处来,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功夫了得,他打算一个跟斗从碾磙子上直接翻下来,谁知他嗷地一声怪叫之后,扑通一声趴到地上弄了个狗吃屎,人群发出一阵嗤嗤的嘲笑声,这下恼羞成怒的他彻底发疯了,他重新捡起地上的砍刀,招呼身边的哥们说:“都他娘的别愣着啦!给我上,先把这小兔崽子剁了再说!”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呼,眼看着小意就要吃亏......
“住手!”随着一声暴喝,骚动的人群呼啦闪开一条道,只见小意他爹威风凛凛地挡在黑铁蛋一干人的前面,大手朝他们一指,朗声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们家门前撒野?”在他的身后,两个背着枪的民兵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小意他爹声若洪钟:“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却有人要在这里杀人放火,难道真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了吗?”
黑铁蛋心里一怵,见是一个土里吧唧不起眼的老汉,顿时嘿嘿一声冷笑,道:“吆喝!管闲事的来了,这小小的胡同里面还真有不怕死的愣头青!兄弟们,都给我亮家伙,今天看看谁到底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却没有他预料中的火爆激烈场面,而相反的是,几条大汉却慢慢往后一步步退着,退着……只见小意他爹手里平端着一条长枪,哗啦一声拉开枪拴,另外两个民兵也用枪指着他们,小意他爹理直气壮地喊道:“今天我也要看看谁还真的不怕死!老子枪堂里现在有十发子弹,打死你们八个龟孙还剩两颗,谁敢站出来让本大爷试试!来啊!”黑铁蛋脸色几乎变紫了,可他还是壮着胆子虚张声势,他扯开喉咙大叫着:“操!不就是条破枪嘛!有没有子弹还不一定呢!弟兄们,咱都把平时喝酒的劲头拿出来,上啊”!然而,他的小弟们还是没有一个争着围上去的意思,小意他爹轻蔑地把枪管单手往天上一扬,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只听砰地一声脆响,子弹在炸裂中嗖地一声飞出,一只倒霉的正巧飞过的鸽子应声落在他们面前,在地上扑扑楞楞地挣扎了几下,死了。
“我的个娘来!”几条大汉异口同声地抱着脑袋齐刷刷地蹲下去,再看黑铁蛋已经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结结巴巴地向小意爹哀求道:“大爷,大爷!我的个亲大爷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就放了我们几个吧!我们再也不敢来捣乱了。”小意他爹上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骂道:“妈拉个巴子的都是些什么玩艺!看你们就是蛤蟆腚里插鸡毛不是什么好鸟!一个个的还都给乡亲们装起土匪来了,”他用手指头点着跟前另一位大汉的脑袋,继续喝道:“老子解放前亲手劈过八个土匪,就你们这一堆废物,不够我一袋烟的功夫!都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啊!如果今后你们再敢踏进我们胡家庄一步,就让你们非死即残!”
黑铁蛋磕着头继续求饶:“大爷!啊不,我地爷爷来!别说一步,半步也不敢了。”小意他爹就像得胜的大将军一样大手往远处一挥,喊道:“还不快滚!”八条大汉争先恐后的站起来,一边连连称谢一边骑上他们的几辆破摩托车,一溜烟地跑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大家纷纷对小意他爹竖起大姆指:好样的!要不是胡老犟来得及时,恐怕咱胡同真要有血光之灾了。小意也一时感觉自己的老爹形象瞬间又高大威武起来了,他俯下身子捡起那只死鸽子,像显摆一件了不起的战利品一样在邻居们眼皮底下晃悠着。
这时,村里的胡书记也带着几个派出所的人来了,简单问了下情况后,几个民警一商量:追!里面可能还有两个在逃犯呐!
惊魂未定的胡老黑父子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他们拉着书记和小意他爹的手千恩万谢,说是无论如何今晚得去他家喝几盅!
书记看了一眼小意爹,说:“走呗!还愣着干嘛?看你今天多威风啊!”
小意爹把枪背到肩上,一边着头皮,纳闷地嘟囔着:“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鸽子呢?咋撞这么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