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木姑娘照例去无心殿照料那些枯败的木莲,却眼尖地发现站在花无心外殿伺候的姑娘换了一个人,她心下好奇,便随口问了问,“姐姐瞧着有些面生,之前在殿里伺候的雪凝姑娘呢?怎不见她来?”
她说者无心,但黄衣宫女却是听者有意,本来颇为娉婷的身姿狠狠地一颤,她俏脸一白,红唇近乎哆嗦着开口:“雪凝姐姐她,她不在宫里了,以后由我代她当值。”
木姑娘了然地点点头,不过心里却是疑惑更甚,按说这雪凝姑娘好好的,该是不会离开无心殿才是啊,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旦心里有了事情,后来再集中注意力也就难了,木姑娘结束完每日园丁必修课回到太和殿的时候,刚巧碰上迎面而来的楚修,其后跟着一队青衣卫,皆是行色匆匆。
楚修见到木姑娘倒是不意外,毕竟这条也算是去往太和殿的必经之路了,他略微舒展了眉目,温声开口:“央儿,刚从无心殿回来吗?”
木姑娘点点头,见他眉宇间的倦色,不禁问道:“楚修,是不是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连青衣卫都出动了?难道是又有人来行刺?”难道楚皇陛下的人品已经低到如此地步了?谁都跟他有仇?
楚修心下好笑着摇摇头,声音里都带上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哪里来的那么多行刺?”说着他神色却是蓦地一紧,“不过,此次倒是比行刺还是要棘手一些,接连两日,宫里发生了数起诡异的杀人事件,死者皆是只剩一句完整的骨架,衣裳却是特别齐整的,最关键的便是,她们,都是无心殿的侍婢。”
楚修话落,木姑娘明媚的月牙大眼倏地一缩,她大脑一阵短路,干巴巴地开口:“你是说,死者都是无心殿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杀人事件可能跟花姐姐有很大的关系?”她蓦地想起今晨无心殿里那个黄衣侍婢提起雪凝时一脸的不自然,还有那被她忽略了的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难道说,雪凝也是受害者之一?
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一般,楚修点了点头,颇为慎重地开口:“如你所料,雪凝的确已经遇害,只是,这件事情究竟与无心殿的那位有没有关系,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之前刑大公子说过,我南楚龙脉受损,国运堪忧,恰在此时又出了此等诡异的杀人事件,父皇便着我来太和殿请刑大公子指点一番。”
木姑娘了然地点点头,随后看向他比之往日要冷肃三分的眉目,红唇轻启:“刚好我也是要回太和殿,那就一起吧。”
楚修微一颔首,挥手示意身后的一众青衣卫原地等待,尔后随着她一路向太和殿而去,此时因为心不在焉而走在前方的木姑娘没有发现,那刚刚还满目焦灼的修太子此时温和的眉目里是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柔情,浅薄的唇,也是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仿若眼前咫尺之间的那一抹青色身影,便是他整个的天地了。只不过,一路没有回头的木姑娘看不见就是了。
一步踏进太和殿,刑大公子依旧是闲散地靠在那个雕花的木榻上,只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再看那本让自诩为天宫智慧第一的木姑娘都长叹一声的《伏羲算数》了,但是木姑娘表示更无语好么?丫竟然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这是要精神分裂的节奏么?
她几步走近他身旁,仔细瞅了瞅棋局依然一无所获之后,干脆就在他旁边坐下,随后朝着站在一旁的楚修努努嘴:“阿渊,楚修他找你有事。”
闻言,刑大公子侧头看向那抹似一管青竹般傲然而立的身影,眸里微光一敛,沉声开口:“哦?不知修太子今日过来,有何见教?”话虽如此,但他语气里透出的那一股子莫名的火药味连粗线条如木姑娘也察觉到了,她不禁伸脚颇为费力地踹一下他在宽大的衣摆下半隐半现的锦靴,那似是月华浅绣流云的鞋面霎时便就是一个小巧的灰突突的脚印。
见此,刑大公子却似是并不生气,还颇为好笑地看她一眼:“现在倒是不嫌自己腿短了,嗯?”
他眼里的调笑太过露骨,木姑娘几乎是立马就狠狠瞪了一眼:“就你腿长行了吧,也不知道让让我。”她似是抱怨,声音却是压得极低,反正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他们的小互动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可他却是心里再紧也得生生受着,谁叫她这样的一面从不展露在他面前呢?既如此,且在心中为自己多留一些回忆吧,哪怕,那来自于让他伤筋动骨的,所谓嫉妒。
想着,他略微松了松袖摆里的手,随后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温声开口:“刑大公子说笑了,修在公子面前哪敢说指教二字,公子尊比王侯,雅冠天下,博古通今,这占卜之术更是出神入化,可谓是当世奇才,修仰慕还来不及。实在是这几日宫里不甚太平,不仅我南楚龙脉堪忧,更有着莫名而诡异的杀人事件,闹得宫里最近人心惶惶,所以才斗胆过来叨扰公子一番,还望公子能指点一二。”
闻言,刑大公子蓦地笑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眸里细碎的微光一瞬汇聚成星的海,花的天,且教这身后的一方天地,彻底沦为陪衬,他浅淡的唇微微勾起,“这样啊?修太子何时如此谦虚了?要说指点么,还是太过了,不过,我倒是真的有几点要提醒太子。”
楚修侧眸,看向他那双比之万丈虚空还要深邃的黑眸,薄唇轻启:“愿闻其详。”
刑大公子随意地理了理不见丝毫褶皱的衣摆,尔后闲闲落下一子,“赤霄为千古帝王之剑,因此一直便流传着得赤霄者的天下的说法,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传言属实,那十五年前手握赤宵剑自尸山血海琉璃河畔为木莲而战的前琉璃最年轻的将军王,为何最后却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究竟是帝王之剑,还是亡国之剑,至今还不是定数。”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接着开口:“再者,据古籍记载,当年铸剑大师赤霄以身殉剑,其后人化剑奴一族世代保管赤宵剑,族长嫡女更是不得嫁人,须终生以完璧之身来供奉赤宵剑,以示敬畏和传承,可是自琉璃灭国之后,剑奴一族也是不知所踪,恰逢十五年赤霄突然现世,那么剑奴一族,是不是太过安静了一些?”
听到这里,楚修也是隐约明白了一些,他点点头,尔后开口:“公子的意思是说,这关键,还是在剑奴一族身上吗?可是如公子所言,剑奴一族自十五年前的琉璃之乱便彻底消失无踪,根本无迹可寻,那么现在事情不就又回到了原点吗?”
刑大公子眼里笑意更深,他再落一子,声线,一如既往地清冽通透:“那就是最关键的一点了,日前修太子不远千里寻回赤宵剑,楚皇陛下却是问过剑鞘一事,不知太子可还记得?”
楚修略一想,心里已有了答案,他点点头:“公子所言不错,当日父皇却曾提起过剑鞘一事,可是我当日找到时,确实是没有剑鞘的踪影,四下搜寻也是无果。”
刑大公子轻咳一声,看了看对面听得云里雾里的木姑娘,有些好笑地开口:“世人只知赤霄剑是千古名剑,殊不知其剑鞘也是至为重要的,赤宵剑主杀伐,杀戮过多难免罪孽深重,其饮血越多,那么怨气便越深,一旦与之共处,剑主便会受到其上杀戮之怨气的反噬,最终心神俱失,但是,赤霄剑剑鞘在炼就的时候,却是融合了世间少有的清心石,相传这清心石乃是西方梵境摩诃迦叶座下莲台的一个碎片,受迦叶菩萨万载诵经感化,具有净化世间罪恶的力量,更有传言,琉璃花开不败的木莲,便是清心石在凡世的化身,代表了神佛之眼。”似是许久不曾如此多话,他不禁清咳一声,拿起桌上的花茶抿了抿,继而开口:“所以说,只有解开了赤宵剑之谜,找到赤霄剑、剑奴一族、琉璃王朝、赤霄剑鞘之间的联系,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楚修点点头,站起身微一拱手:“今日受教了,待修解决此间诸多烦扰,再登门向公子致谢。”言罢,他看一眼上座的木姑娘,阔步向着殿外走去,那一瞬,寂寥到末日之终。
直到那道青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刑大公子才缓缓侧头,看向一旁木姑娘明媚而朦胧的大眼,“怎么,在想你的花姐姐?”
闻言,木姑娘蓦地一僵,尔后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哪里,我只是在想那剑奴一族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知到底是何模样,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句话倒真的是大实话,虽说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花姐姐,但她却相信她一定不会是如此残忍之人,那样一个对木莲像情人一样忠贞的人,内里一定有一颗纯净的心。
刑大公子挑眉,正待开口,对面的木姑娘却是蓦地声音一软,似是委屈,又更像是撒娇:“阿渊,我不高兴了,你看,你宁愿自己跟自己下棋,都不知道要多陪陪我么?”
见她嘟起的红唇,他心下好笑,“央儿,你会下棋?”
木姑娘一听,直接给他一个可爱有余杀伤不足的白眼,颇有些咬牙切齿:“是么?那你就跟你自己过一辈子好了。”丫还敢嫌弃她?敢不敢再嚣张一点?
刑大公子伸出手,那白皙的指节轻轻抚过浅淡如樱的唇角,似是初雪悄然落下最早的枝头那绯红一点,无端妖娆,尽显风流,而后邪肆一笑:“不过,有些事情,公子我一个人也是做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