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千家集又行半日,来到一岔路口,再往前二人便不同路了。
百里长白一边抚着胯下黑骏的鬃毛,道:“再是不舍,也还是要分开了。”
“欠你一套茶具,他日必还。”说罢,将那方长匣平举而起。
“好!莫忘了,那‘狂人刀’出时,小弟要第一个领教。”
“一定。”
百里长白望着方镖师,想了又想,还是问道:“小弟可能有些唐突,方兄的‘大罗真气’如此厉害,为何平日要将其封印起来?”
方镖师目光平静,他已料到会有此问,答道:“‘大罗真气’太过霸道凌厉,实难掌控。”
“原来如此,方兄心慈。”想了一整晚,百里都未想到是这个原因,道:“昨夜少说五十条人命,其实方兄也是不忍。”安静片刻后,百里又道:“昨夜千家集当真凶险,不止有墨兵寨的人,还有东冥崖…不,应该说,原来昨日的千家集都是东冥崖的人。”
东冥崖,第一杀手组织,虽成立时间方四十余年,但实力不可小觑,与墨兵寨平齐,亦为江湖八大势力之一。
方镖师微讶,昨日他激斗时方才意识到千家集之不寻常,却没有其它线索,可这百里长白却已知晓是东冥崖的人。
百里长白仍自说道:“有传言称此次八大鬼头同出,可见这‘大日轮回盘’他们是势在必得。昨日与那三魔四妖比斗时,有一人影自墙头晃过,我因与那人有过交手,所以一眼就认出,那是八大鬼头之一的‘索命鬼’阎罗。八大鬼头没有一个好对付的,当初这索命鬼可让我吃了不小的苦头,这次千家集,可能是因为墨兵寨的原因,所以他们没出手,但前路真的多多多险,方兄可得多多多当心。”
方镖师心下微暖,不知是天性还是如何,百里时不时会有许多孩童似的行为言止,他道:“多谢。”
然其实,东冥崖未出手的主要原因在百里长白,昔年索命鬼虽让百里长白吃了不少苦头,但后者可让东冥崖吃了更多的亏,加之这些年百里实力大涨,又成了一门之主,这般棘手人物,何止墨兵寨,就东冥崖来说亦是要三思而行的,毕竟杀手所讲还是一击必杀,更何况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谨慎更甚他人,而这般谨慎是有好处的,比如让他们得见‘大罗真气’,否则这般损伤惨重的便是东冥崖而非墨兵寨了。
“话不再多说,小弟先行一步,方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言罢,百里扬鞭疾驰,没多久便消失于眼际。方镖师一抖缰绳,回身看向来路,眸中波澜不惊。
裘马轻狂大概是所有人梦想中江湖人的样子,然实际上,跃马扬鞭是有,但多数时候不是在急于赶路便是被人追杀,方镖师便是后者。自那日与百里分别,三日来他已遭逢大小数十场劫杀,且下手之狠之出其不意,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千家集时因‘大罗真气’反噬而受的内伤一直未能得到很好的休养,这三日实是苦不堪言,虽面上仍自一派从容,实底却已后继无力。
大雨倾盆,好在有一间破庙栖身,方镖师轻缓出一口气,一番调息之后精神振奋不少,闻听庙门外似有人声,当下掩身于房梁之上,不多时,十多个人陆续走进庙内,一边解蓑衣,一边嚷道:“快生火,这时节下雨还真他娘的冷。”
“怪你自己功力不济吧。”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嚷天嚷地,没一句正经话,方镖师心下稍轻,看来只是寻常江湖人,昨日挨的那一掌,胸口还有些痛,若遇高手,掩藏行踪是难,交手却是更不易了。
说起这一掌,方镖师亦心有馀悸,若非这些时日激战无数,屡遇高手,而让自己对‘大罗天指’的领悟精进不少,尚还不能凭借‘风过无痕’而躲过那个五岁孩童的刺杀,唉,一个五岁孩童的轻功身法竟比那‘轻羽公子’温如玉还要厉害,下手之狠辣更胜过往所遇之高手,这一点也让他确信其必为东冥崖的杀手之一,心下骇然。
“说来这姓方的小子还真是厉害,折在他手中的少说也得有十几路兄弟了吧。”
“就是啊,真搞不懂上面怎么想的,那姓方的打败过的都是什么人,啊,就不说远的,就前些日子千家集,墨兵寨的三魔四妖死了六个啊,这种人哪是我们能对付的,唉。”
“听命行事,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大哥…”
“好了,上头可说了,那小子受了内伤,还不轻,不足为惧,我们只管执行命令,其它的别多想。”
“可这命令也太怪了。”
“有什么怪的,我们只要将他逼至秋水河道就算完成任务,其它的你管呢。”说罢,这个大哥还敲了一下抱怨的弟兄的头,后者哎呦呦的佯装痛极,一群人便又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隐身于梁上的方镖师方舒的一口气便又紧了起来,这伙人仍是奔着自己来的,‘秋水河道’,那便是前路。
秋水河本是一条水量极为丰沛的河流,流经诸多省道,沿岸也有许多因其而繁荣的市集,然而秦歌历1009年,这条秋水河开始枯竭,当时便有人说此乃秦歌王朝即将灭亡的先兆,果不其然,没多久‘罗天教’大盛,而后十多年,秦歌王朝土崩瓦解。现而今,沿途市集尽荒,唯一条河道尚有些风景,偶有文人墨客前往品赏。
方镖师本不需途经该处,但一路所遇伏击使其早已偏离原来路线,若想回到正途,‘秋水河道’实乃必经之地,心下叹道:“原来这一路都是由人计算好的。”既然已经知晓,便没有明知故往的道理,可他兀自琢磨许久才发现,若来路无人伏击还好,否则这‘秋水河道’实乃唯一选择,可对方毕竟策划许久,来路之伏击怕是不会比前路轻松多少,这样一想,遂打定主意,既然要去,便要做好十足的准备,‘大罗真气’怕还是要用上一用。
若是未受内伤,方镖师不介意趁雨赶路,亦可打对方个措手不及,然而现在的情况,他却只能静待雨停,一方面亦留心下面一群人的吵嚷,盼能从中再听到些有关前路的一星半点,可遗憾的是,这群人确实只是小喽啰,所知甚少,能说出‘秋水河道’怕也是那大哥所知之极限了,这也打消了方镖师强行逼供的打算。
转过一夜,雨势虽未停,却已只剩点点雨丝,不足介怀。一群人收拾妥当,嘟嘟囔囔的先行离开,大概意思是要去替换另一路兄弟。方镖师静候人群走远,想来对方以为自己必定由西山脚转过,却不想因马失蹄,自己是由南向而来,所以错过,那么赶在他们消息上递之前,定要先行出击。
山间路窄崎岖,马匹不宜行走,且还拖累速度,故方镖师决定弃马徒行,将黑骏自藏身处牵出,解下长匣,思虑一番后,决定暂将其掩于破庙屋梁之上,待此次镖行结束再来取回。将手抚于黑骏额头,前路诸多凶险,且不知这一次能不能闯过,又念及‘大罗真气’的反噬之伤,方镖师叹出一口长气,一拍马腹,道:“且去吧,生死由命,成败在天!”
一切安排妥当后,凝眸向远,纵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