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惜为何?”
“古香失了细腻,曲子少了顾盼,茶滋缺了甘冽,糕点少了香滑,就连这曲径通幽处的独楼也都少了一分大气和从容,反倒不如院中之草木来的惬意自在。”
听一个壮汉文绉绉的品评风雅,画面是有些怪的。
然而屋内却没人笑,丝竹之音不乱,香袅依然,许久之后,八夫人才再度开口,“贵镖局的镖师都是这般利害的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牛镖师未答话,而是又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品了又品,就一口清茶,神情颇多享受,“茶已喝,糕点也吃了,咱们言归正传吧,八夫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说什么?自然是说说这镖物的《枯木丹》了。”她的声音还是那般,只是语气略有变化,似带了丝傲气,以及志在必得的霸气。
那么轻柔的语气中居然含有那么凌厉的霸气,尤显说话之人的底气。
牛镖师不由好奇,这种底气来自于何处?是自身实力还是仍有后手…莫不是楼下的马车?
可这个时候若有不开眼的招上邹镖师,场面怕是会失控吧。
“这镖物自是会完好的送到雪林,八夫人就不要惦念了。”
“惦是惦着了,念也就在这了,牛镖师,今儿这《枯木丹》就留下吧。”这一句说的就好像留个客人一样,随意,自然。
牛镖师摇摇头,“那是肯定不行的,留不下,也留不住。”
“牛镖师啊!”八夫人欠身向前,隔着珠帘看向牛镖师,就是这样各看不分明的情况下,牛镖师还是感受到来自对方眼眸深处的温柔与坦荡。
温柔的力量是强大的,不然怎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然而比温柔更强大,还有坦荡的力量,直白,干脆,立身天地间,哪怕它来自于一位女子,却仍可以与男子心怀之本共鸣。
试问,哪一个男子不想坦荡天地间,无愧自我心!
牛镖师周身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感叹,这样的女子,尚未露面便可夺倾人心,究竟要是怎样的男子方才配得上这样温柔又坦荡的女子!
想到这,他又沉默了,沉默的原因不是嫉妒或是觊觎,而是惋惜,只因这位八夫人身处张家别苑。
张家别苑,一个属于张家,又独立于张家之外的存在,其构成全部为女子,或者说,全部为妇人,寡身的妇人。
只因‘血缺之症’,男子纵是年龄最长也还不及四十二岁,且为了添丁而稳住张家基业,张家男儿少说者妻妾之数也要五六名,多者甚至十几二十也有过。
而这当中,有些女子方才过门产下一子,夫君便已离世,甚至有些女子,自己尚未开始衰老,儿子也已先行抛她而走。
好也不好,她们是张家的媳妇,别苑一住,一生衣食无忧…可那份寂寞啊!想也知千万斤的承不住呀!
若说这都是些目不识丁的村姑农女,或还会安于现状,但这当中不少都是因利益相关而嫁进门的名户之女,又怎甘就这样一无所有、空有名分的活着。
于是,不知何时开始,张家别苑开始以自己独有的一种姿态走入江湖之局。
有人羡慕嫉妒她们身处衣食丰沃而不知珍惜。
也有人心怜她们的寂寞深闺无依无靠。
而牛镖师,显然就要更贴近于第二者,面对下毒布毒的八夫人始终升不起厌恶,就如同那茶,苦而涩口,却难说一句‘不好喝’一样。
身处何地便会出何物,心之所为也。
八夫人看了牛镖师一会,似能读出他此刻的心思所想一般,嘴角挂着一弯弧度回身坐到椅上,开口道:“雪林,那是个进不得也出不得的地,就算失了他们的镖,他们想追究也毫无办法。但我们张家不同,若这镖就这样交出来还好说,不然,这千山万水的你们还要走好些日子,怕是走着走着就走到地府去了。”
牛镖师摇摇头:“我们大远镖局从不丢镖,那雪林是出得出不得,进得进不得,都与我们无关,身为镖师,不丢镖是本分。”
“有我们张家在,就是这镖交出来,管叫这天下没一人敢嚼舌根,如何?”
牛镖师还是摇摇头,他又拈了个糕点入口,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三块了,品了又品,纵是不能像个分,但六七分应是可以了。
八夫人盯着他的动作,眼神渐渐变得冰冷,“看来牛镖师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啊!”
“强人所难,实在难以从命。”
“嗯!那就恕妾身失礼了!动手!”
这最后两个字,如同在说开饭一样,却一下惊在了牛镖师的心口窝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似有什么变故要发生一样。
心神受摇,他看向楼下的马车,只是关闭的门窗,层叠的屏障,他现在才想到,他对外界一无所觉。
珠帘尽断,四散而去,清脆的敲击之音络绎不绝的响至各处,而于同时,桌椅亦四分五裂,木屑下,牛镖师双掌击地,单凭掌力将自己拍离原位,回首看去,只见数十柄利刺尽透而出。
刺,唯尖,锋利,世间无匹。
牛镖师虽仗着一身的铜皮铁骨是刀枪不入,到这时却也不敢托大。
毕竟世间还有个邹镖师的剑可以伤及己肤,那便还不是无敌。
如此想,他又记挂起楼下的马车。
敌友不明的冉莹,还有,悄无声息的一切。
他想着便狂奔向窗户所在,凭他的体格,冲破这门窗,冲出这楼外,都非难事,倒是那窄小的楼梯于他不利。
他前进三步还未落脚,地面下便又刺出数十柄利刺,那刺尖的寒芒闪到他的眼底,“又是毒!”
至此开始,地面再无落脚之处。
上桌,桌裂!
踩椅,椅碎!
攀柱,柱折!
这一方室内,除却他与数十柄利刺共舞外,再无他物,再无他人。
终于,一个旋身,他来到了窗边,一掌拍去,这窗竟纹丝不动,而于此同时,竟由这窗外又刺入数十柄利刺。
旋身再避,利刺又来,这一下,不止地面,连四面的门窗墙壁都是利刺的战场。
牛镖师左躲右闪之下,眉头越皱越紧,
猛喝一声,不动不移,硬生生的承住来自脚下的利刺。
‘噗!’利刺破脚而入,速度之快,甚连血肉都未曾来得及反应。
利刺一击便退,牛镖师却在这钉脚的力量失去之后,身形大退数步方止。
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伤,好鲜艳的血色,还真是好久没受过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