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邹镖师原是不信,现在却是恼怒的信了。
空气的流通带走了室内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残留一地的酒瓶子,还有那醉汉身上污浊的味道,这屋子里还是让人难以立足。
邹镖师提剑在手,一个闪身便来到床前,毫不犹豫,抬首便刺。
床上的醉汉似有所觉,嘟嘟囔囔的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刚好躲开了剑锋之利,但有一声‘嘶啦’,被子已经被剑给戳出了一个窟窿来。
邹镖师早已料定他的反应,剑身横挑,追着他翻过去的身子又刺了过去。
那醉汉忽然大抻一个懒腰,两手似被被子缠住,于是连扑腾带拉扯的,被子在他手中成了一团,不偏不倚的将邹镖师的剑给裹在了其中。
以邹镖师的剑意,这被子哪里能够抵挡得住,但巧在的是醉汉的用力非常的不均匀,拉扯的力度,还有他扑腾的动作,那被子软绵绵的就被搓来搓去,让他的剑意也随着这动作而渐次分散,虽然也刺破了一些,但终究还是没能从这团被子中穿刺出去。
而且,因为剑身被这被团给裹夹住,邹镖师的身形还被拉扯着一晃,差一点就栽在床上。
邹镖师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对这屋子,这床,这醉汉已经忍受到了极限。
他身形几闪,来到几扇窗户处,更是没所顾忌的连拍带踹,将所有的窗户都打了开,其中有两扇窗户甚至被这力道给击飞了。
冷风从窗口呼啸着灌进来,邹镖师深深的呼吸一口,方才觉得体内的那种无名之火有些消散。
他转身看向床上,那醉汉这会儿又已经将被子打散开,铺在身上,合着他是知道冷的,只是那被子早已经被邹镖师的剑意捣碎了好几个窟窿,这般盖在身上显得特别的寒酸。
而这时候,邹镖师才看到那被子居然是大红色的喜被,上面还有成对的鸳鸯戏水,繁花似锦,他的眉心跳跳着,有点被那红色给刺到了双眼。
视线在房内看了一圈,很简单的一间卧房,床榻,圆桌,两把椅子,门的旁边有一个木柜子,现在木柜子的门是打开的,里面都是酒瓶、酒坛,有一些歪倒着显然是喝光的,还有些已经开封的,应该也差不多,唯剩几坛摆在当中。
邹镖师不是很懂酒,但有眼力在,单从这些酒瓶、酒坛的材质上就能看出来,必然不会是一般的酒。
他冷哼一声,走到木柜跟前,视线扫了一圈,锁定了第四行最边上的一坛酒,青泥的坛子上只有一朵莲花,没有任何颜色,没有任何的装饰,连多余的一笔都没有,简简单单的一朵莲花,将放未放,似欲语还休的女子,清雅,悠然。
他将那坛酒提在手上,故意弄出些动静,然后看向床上还在装睡的人,一抬手便将酒封拍了,酒香一下子就扑了出来,不好酒的他差一点被熏了个踉跄。
他尽量的屏住呼吸,然后晃了晃酒坛,听见酒液在坛子里晃动出的声音,很清脆,很悦耳,这在好酒之人的耳朵里一定是最美妙的声音,邹镖师却是品不出,他只是做做样子,然后手一歪,这酒坛子就向地上摔去,在它落地之前,酒液倾洒而出,砸在地面之上的声音也是十分的好听,只是这一次是邹镖师这样觉得,床上的那位则只能饮泪在心,抓着被子强忍着心痛。
邹镖师看着那装睡的人还不肯起,就将目光又移向了木柜,锁定最上层的一个酒瓶,枣红色的瓷瓶,上面有一条金色的游龙,不见收尾,仅有腾云驾雾之中偶尔露出的一截鳞片或是半只脚趾,但就是让人能感觉出那龙的雄伟,那龙的霸气,还有那龙的悠游自在。
打开盖子,这个酒香不像之前那一坛一下子扑出来,而是慢慢的飘散出来,很清冽,而且带着一种好似雏菊的清香味道,不浓烈,不刺鼻,甚至酒本身的味道都很淡,邹镖师先是不觉得,后来也有些被这酒香的味道吸引了,不由得凑到鼻端嗅闻了几许,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酒这个东西很好闻。
他又提了瓶子晃了晃,凑在耳边听声音,不知是瓷瓶的原因,还是这酒的原因,酒液在瓶子里晃动的时候真的好像在演奏一般,如珠落玉盘,清脆,而带丝回响,让人听了就心情愉悦。
床上那装睡的汉子这会儿快不淡定了,能看到露在外的双腿紧绷用力,抓着被子的手指尖都白的刺眼了。
邹镖师看着那酒瓶,想了想,指尖一松,那酒瓶便也向地上坠去,眼看那酒瓶倾倒,酒液就要倾洒而出的时候,床上的汉子终于动了。
只见他甩了被子,身子以一种跪姿滑了过来,就在酒瓶落下的地方,他扬着头,张着嘴,将倾洒出的酒液全吞进了肚,而后非常宝贝的将酒瓶子接住,整个人靠坐在木柜旁边,哀怨又愤怒的看着邹镖师。
邹镖师拍了拍手,找了张凳子坐下,看着男子说道:“醒了?”
男子年纪看上去应该有三十多岁,红光满面,没有宿醉人有的那种疲惫、苍白、无力、无精打采的气色,反而双目炯炯,精光内敛,他的容貌算得上阳刚,是国字脸,没有胡须,头大因为一直裹在被子里有些乱遭,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麻布衣服,天气是深冬,他却不觉得冷,可见也是个有功夫傍身的。
男子将酒瓶子擦了擦,然后安安稳稳的放回到木柜子上,又将其它的酒瓶子或是摆回去,或是扶正了,直到所有的酒瓶子、酒坛子都归位,他才停手,整个木柜子里只有一个地方空了出来。
他看着地上碎了的酒坛子,说道:“那可是十回湖丹鼎观云阳真人自酿的‘世事无常’,二十年才有一坛,我都舍不得喝的,就让你这么给摔了,你肯定不是好酒之人,好酒之人怎会不心疼这朵莲花,呜呜呜。”说着说着,他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耷拉着的眉眼,下弯的嘴角,抽抽噎噎的鼻子,就是没有眼泪。
邹镖师一直看着他忙活,酒瓶子也好,他说的话也好,他这会儿心情反而是出奇的好,“不装睡,改装哭了。”
男子抬起眼看向邹镖师,这是他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一愣,“原来是位姑娘,那算了,算了,荣某就不计较了。”
他话音才落,剑意便自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他一动不敢动,感受着周身上下所有寒毛在同一时间竖起的感觉,都只知道抽冷气,却不知道呼出来了。
邹镖师道:“看来,还要几坛酒来醒醒你的脑子了。”
说罢,剑意一转,就在男子大惊失色之下,三个酒坛爆裂开来,酒液喷溅而出,映出了男子生无可恋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