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子,东极国,金秋村,受主母迫害,被追杀落水,逃至南国,她的身世已然明了。
她,是他的西儿吗?她已经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当时出诊的大夫现已退休,但他终生行医,口碑良好,性格十分正直,没有做过伪证。他说最后一次把脉时那位姑娘肺腑皆伤,已油尽灯枯,怕是活不过七日。后面翻查了当年的行医记录,确是如此,一一记录了那位姑娘的病情,请洛公子诊断过,并无不妥之处。”青时站在一边恭敬说道。
“就这样?”
“是的,属下无能,并没查到她的死有异样的地方。”青时低头,又道:“不过,当年她们日子过得有些拮据,母女三人每月收入约三四两银子,但那位姑娘死后丧葬费前后却花了约有十两白银。以她们当时的条件,应该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昨晚查探后发现地下室藏有一木箱,箱内有白银八百两,但白银皆去了痕迹,查不到来处。”
“葬于何处?”
“就在奎山山脚。”
“找文崖来。”
“是。”青时心中大惊,但仍面不改色。文崖是护卫之一,精通盗墓仵作之术,主子……这是要挖坟验尸吗?
众人都知道入土为安,这样,对死者是极大不敬。
***
不算新坟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颇有些凄凉。
他背手静静立于坟前,看着手下的人掘墓。
回忆缥缈而真实。
这是阳光明媚的一日,他正在书案上批阅着无极宫的资料。
忽然,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温柔一笑,轻轻握住了柔弱无骨的小手。
手的主人发出银铃般欢乐的笑声,从背后抱住他,像小狗般轻轻蹭着他的脸,撒娇道:“你看了两个时辰啦,伤眼睛得很,不急的话我们带船长出去跑两圈再回来?”
他含笑道:“好。”将她拥入怀中,浅浅吻着。她“咯咯”地笑着,回应着他。
温存了一下,他起身合起案上的资料,拉上她的手便要出去,她却不动了。她手指在他掌心划着圈圈,微微有些发痒。
他仍是柔柔地笑着,也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得到他的回应,她笑得十分甜美,她的笑,让他心醉。
“背我。”她一下子跳上他的背,攀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哈哈笑着。她的长发垂落在他胸前,她的发香,以及她身上独有的香味笼罩着他,让他沉醉其中。
犹记得那日,他正在书房内与属下商讨正事,窗外却有个人在探头探脑偷听。
书房内的每一个人都觉察到了她的存在,她却浑然不知。
“咳咳……”他轻咳了一声,手一挥,书房内的六人瞬间没了踪影,悄无声息。
他踱步来到窗边,她还趴在墙边。觉察到里面没了声音,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他的俊颜,依然温和,不带一丝责备,眸中爱意不减。
“呵呵……”她傻笑。挥手让温暖将餐盘端进来,她两下爬上窗子,他托住她的小蛮腰,将她抱了下来。
“这是什么?”
“我做的,让你试试我的大厨手艺。”
一揭开盖子,他剑眉微皱。她却一脸陶醉状:“好香啊!”伸长了脖子嗅着空气中散发的鲜鱼汤味。
她极其热情舀了一碗给他,递到他面前,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像极了船长平时对她邀宠的模样。
在她的注视下,他舀起了一口,刚入口,便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他面无表情,强压下作呕的感觉咽了一口下去。
“怎样怎样?”
良久,他开口:“腥。”
“怎么可能?我加了不少生姜的。”说完拿过勺子喝了一大口,“好喝好喝,鲜美得很。你再试试。”说完就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
他却不张嘴。
“怎么啦?”她才注意到他脸色有些不对。
“我……不怎么吃鱼。”
“为什么?你字鱼枫为什么不吃鱼?”
“
她奇怪地看着他,平时的他总是充满笑意,今天……难道真的很难吃?仔细回想下,以前在醉阳楼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点过鱼?即便成亲后,有鱼的菜好像也没见他动过?难道夫君真的不吃鱼?
“那……便算了吧。我再和她们学学,我要做出一点都不腥的鱼汤给夫君。”她甜甜一笑,在他唇上一吻:“我爱你呀。”
她没有生气,让人端了鱼汤就跑去后厨了。她走后,他止不住干呕。又用茶水漱了几次口,方才去掉口中腥味。
不料两日后,她又端着鱼汤前来。
“试试今天的……今天的真的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哦。”
他眼皮一跳,若无其事道:“夫人,真的很喜欢吃鱼汤吗?”
“嗯。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呀。鱼可好吃了。吃鱼头发会变黑,虽然你的发质很好啦。吃鱼的孩子还会很聪明哦。”她手指轻轻缠着他的墨发。
“那……要个孩子吧。”
“啊?”未等她反应过来,人已被拦腰抱起,他大步走向书房的内室。
“大白天呢!”她挣扎着。
“无碍。”
“还有好多人在呢。”
“退下。”语毕,隐在暗处的四人无声息退出。
床幔垂下,掩住旖旎春光。
枫树林中,红叶覆满地。
他一袭白衣,在林中舞剑,剑柄系着蓝色流苏,是她亲手系上的。他轻轻旋转着手腕,柔中带刚,剑在他手中千变万化,红叶随着剑气纷纷起舞飞扬。
她坐在枫树下抱着膝盖,看得眼睛发亮。
收剑入鞘。她立刻飞奔而来,眼中满是崇拜,狠狠在他脸上吻了几下:“鱼枫好棒!也教我吧!”说着拿出白色的手帕轻轻帮他擦拭着额间的汗,手帕上还绣有一朵红枫。
“好。”他看着她,仍有些喘息,眼中满是宠溺。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并无学武的资质,也不肯刻苦。练上小半个时辰就把剑一甩,跑去溜狗了。
她武功奇差,却极其喜爱闯荡江湖。崇拜剑客的传说,也羡慕他的武功。
他答应她,过几年便带她去云游四海,看日出晚霞。
但是,她却不愿意等了。
“主子,开棺吗?”青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轻轻点头。
一开棺,一股腐朽的尸身味迅速漫延整个空气,令人作呕。
但,身边都是从死人堆中爬起的人,甚至没有一个人皱眉。
他缓缓走到墓前,盯着棺中之人。尸身已经腐烂,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仍能辩出身穿暗蓝色的抹胸襦裙,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了。
文崖跳入棺中,青时挑着灯照在女尸身上,墨诸和另一暗人夏在背过身守护在坟墓周围。
文崖手拿着刀针等物,俯下身去仔细检验着。
小柱香后,文崖回禀:“主子,是个少女,死时约莫十四五,是病死的,不过倒有些像是先天不足之症。具体因何病身亡,这个属下验不出来。或许洛神医能验。”
白叶不说话。青时道:“主子,可要请洛神医?”
他一挥衣袖,道:“不必,复位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她,不会是她。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如此肯定。他不信她会死,欠我的,还没还,怎么能允许你先死去。
***
未名居内。
“小西,那个叶十七只怕不是普通的儒商那么简单。”路问君坐在榻上,看着桌子另一头的落西。
她刚洗完头,又黑又长的密发全部拨到脑后,泛着莹莹的水润光泽,腰下的长发都堆在身后的月白色氅衣上,衣袍很快吸湿了一大片,她却不在意。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便是这样,齐腰的长发她也从来不用吹风机,只用鹿皮巾吸干水,然后待头发自然风干。在这里,她多注重养护,发质比以前更佳,头发也便留得更长了,只是洗完头要等两三个时辰才干,但她依旧如故。
她双手托腮撑在桌上,一脸天真道:“可是我喜欢他。”
路问君还想说什么,落西先发制人道:“君君,如今天下太平,你路家已成为四国首富。为何还不愿归隐。”一下子便转移了话题,从私事转到公事,让路问君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规劝。
归隐之事落西云游前曾劝说过,如今归来后又是如此一说。
“君君可做第二个陶朱公。”落西点道。
“陶朱公乃儒商之圣,我远不及他十分之一。”路问君眉宇微皱。
“像他这样三迁有名,从政从商皆如流之人,历史上仅此一位。他与文种一同辅助越王复国,远见却远在文种之上。他知道越王可共患难,不可同享福,这便是他的远见。最后文种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他却荡舟泛湖功成身退。你不从政自是万幸,但忘忧城深得民心,唯恐那人忌惮。如今你虽定期上缴以寻庇荫,但圣意多变,君心难测,只怕你不伤虎,虎要伤你。”
落西原先以为城主一死,便能保下忘忧城,但如今数年历练归来,思虑间只怕忘忧城能保,而路家不保,又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石崇的故事。”
“记得,你说过他为爱妾绿珠而获罪。”
“嗯,即便当时他交出绿珠,仍会有第二个绿珠,你可懂?”
路问君沉思许久,而后缓缓道:“问君明白,你是要我散尽家财?”
“石崇与你不同,他生前作恶过多,死前即便散尽家财也不一定能保命,你却不同。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并非不舍钱财之人。”
“陶朱公也曾散尽家财,我一直以为这是他的道家风范,你这么一说,想必不仅如此。我如今效仿他,并无不可。只是,这忘忧城……如何能舍。”
“陶朱公散尽家财,正是他的道家风范。”落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路问君微眯了星眸。
待他理解后,落西又正色道,“南国尊崇儒家之道,我却偏爱道家。我要你学的,是陶朱公的道。记住,物极必反。”落西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在他耳边缓缓道:“日极则仄,月满则亏。此时解散忘忧城,为时不晚。”
落西终是说出口了,见他犹豫,又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散聚成形,形渐散,渐又成形。
还未待路问君明白,这字迹渐干,已消散无影。
沉默许久,他终是沉沉地道:“容我想想。”
落西知道他听进去了,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路问君心中叹息,这样一个女子,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刚刚还在断忘忧城的生死,转眼间便能笑得如此天真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