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落西醒来便忘了此事。再见到白叶时,忽然想了起来,顿时有些尴尬,但见白叶面色坦然,便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做的梦,还是昨夜他真的来过。
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正当落西长吁短叹之时,这日晚上沐浴完回房,却发现枕边有一封信。信上并无署名,落西有些好奇,打开后一片红枫缓缓飘落在她手上。
但是,里面只要一片红枫,没有信,不过,这片红枫倒生得奇怪,是个心形。
红枫……红叶寄相思?
落西反应过来后笑出声,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这晚,落西做梦时仍是吃吃笑出声,第二日醒来,仍是忍不住的欢乐,落西照镜子时都在感慨昨夜睡觉时是不是被人塞了个衣架到嘴巴里。
其实,他只要给一点点小甜头,便能让她心满意足了。
待年过后,茶肆酒家都陆续开了张,大街小巷也响起熟悉的吆喝买卖声,京都城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终日白吃白喝,又闲闷得慌,落西便想找点事做了。
这日,落西一身男装闲荡到了云聚来酒家,见这酒家正在招店小二,落西眼珠子灵活转了几圈,便上前撕了告示。
云聚来的东家审视着眼前的落西,落西也盯着他,他是金何在的好友,但她可不想托关系找工作,她要凭自己的能力。
这东家年轻,姓蓝名夏扬,约莫不到三十,面目端正,浓眉深目,下巴微有些翘,人中很深。生得一张混血脸,体形虽有些高瘦,但肩膀却十分宽厚。
他看着落西,这小姑娘虽说是金何在的好友,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而且他招的小二,明明写了性别男。虽说她是一身男装,但当他们眼睛是瞎的吗?而且,她应聘便应聘了,何必将告示也撕了下来。
他终是开口道:“以小七姑娘的才情,何必来我这小店屈就。”
“职业不分贵贱。莫不是瞧不起我不成?小二能干的我都能干,请问一个月有几两银子?”
“
“说呀。”
“我这里是小庙,实在容不下小七姑娘这座大佛。恐怕我这里一年的月钱还不如小七姑娘身上这件外衣值钱。”
“没事,能赚多少就赚多少。多劳多得嘛。重要是劳动的过程,自食其力……”落西说着,眼瞄到一位黑衣公子踏步进来,落西忙蹦了过来,哈着腰道:“这位客官,您来啦!要吃点什么!”
这黑衣公子年约二三十,袖袍垂地却不拖拉反而有些神秘,而且,脸上竟戴着一副纯黑色的圆墨镜,落西眨眨眼,又凑上前来看了看,真的是墨镜,甚至能在墨镜中看到自己满是好奇和惊喜的脸。
“这位客官,你这墨镜从何得来?”她到来这里还从未见过有墨镜,这里虽有玻璃,但她懒得去研究,况且到了这里,她也不近视了。
“墨镜?”他开口,低低的嗓音,颇有磁性。
“嗯,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呀?”落西这边已经在摩擦着手,就等着接过墨镜了。
“你确定?”黑衣公子轻声问道,一只手抚上了另一只手的戒指,只见他左手中指戴着一颗硕大的骷髅头戒指,骷髅眼窝中镶嵌着一蓝一红两颗宝石。
“哎哟,这戒指也不错,哪买的?”落西又开始自来熟了。
“你是店小二?”这公子问道,圆墨镜挡住了他的双目,看不清他的眼眸。
“是啊是啊,新来的。”落西脸上挤满笑,就差“嗷嗷”叫几声了。
黑衣公子似来兴趣,继续问道:“楼上可有雅间?”
“这个……”落西看了一眼蓝夏扬。
蓝夏扬走了过来,道:“瘦风君,别来无恙,请随我来。”
瘦风君?落西歪着头,原来是东家的朋友。正想去招呼其它客人,却见瘦风君抬起手,宽广的袖袍几乎能藏进两个落西,从黑色的袖袍中伸出一根瘦长的食指,指着她道:“你也来。”
落西忙屁颠颠跟了上来,却见蓝夏扬面色严谨。
三人来到楼上雅间,落西可是学过煮茶的人,有模有样泡了茶,便立在一旁。
“不知夏扬君能否避让一下,我想与这小二单独说会话。”他喝了一口茶后开口道。
蓝夏扬略一迟疑,道:“可以,不过她并非小二,是我一友人,望瘦风君照拂一二。”
“这是自然。”
落西眼睛东看西看,为什么要留她下来,难道因为她泡的茶好喝?
“你……想学泡茶?”落西问道。
瘦风君道:“你泡的茶,很难喝。”
“我呸!”落西瞪大眼睛,那留她下来干嘛?不会因为她泡茶难喝就想将她留下来暴打一顿吧,落西忙往门口的方向挪了几步。
“你想看这个?”他开口,用中指托了托墨镜。落西面带不悦,用中指托,是不是证明他潜意识里很鄙视我。
“是啊。可不可以?”刚刚蓝夏扬交待过,他应该会给他一个面子,不会打人吧。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很能打的样子,应当是属于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这一类的吧?
“你过来。”他站起身,落西小碎步上前来,仍不敢离他太近,落西已经做好准备,他要是敢动手,她必先揍他一拳,总觉得这个人有些诡异,身上没什么人气。
他微微垂下头来,圆墨镜滑到他鼻梁,露出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只是,左眸中却有一大一小两个瞳孔。大的瞳孔与常人无异,但在左下角,却多出一个瞳孔,只有大瞳孔的三分之一大小。
落西看来倒觉得有几分可爱,像动漫画里的人物。
他等着看落西落荒而逃,或是晕倒在他面前。但落西却凑上前来,盯了好一会儿:“你有双瞳呀?”
他伸出左手,用长得有些纤瘦的中指将墨镜推上去,戒指上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光,阴阴的声音仿如来自地狱:“你不怕我么?”
“为什么要怕你?”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双瞳呀,很少见。”
“就这样?”他微微歪着头看她,似打量着猎物。
“那……要怎样?”落西有些奇怪。
“普通人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你是第一个。”
“哦……这样呀。普通人?”落西又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道,“不是说双瞳是吉利富贵的象征吗?传说是帝王之相。”
他冷笑一声,不说话。
这个人,很危险,落西总觉得站在他身边就如同站在地府门口,阴凉得让她毛骨悚然。夏天这个人可是一台移动智能空调机呀,但现在可是大冬天的,所以落西不想靠得太近。
见他不说话,落西又道:“我知道有个人,他的眼珠是白色的,眼白是黑色的,但很多人都喜欢他。”
“有这样的人?”他脸色仍是没什么变化。
“对呀。”落西点头。
“什么人?”
“他是外国人,你当然不认识啦。他还养了一只狗,长得很像一团棉花糖。”落西摇头晃脑的。
“棉花糖?”
“嗯……就是长得像棉花的一种糖,看起来就和天上一朵一朵的白云差不多,吃起来甜甜的。”
“他叫什么名字?”世上有这样的人?他却未曾听说过。
“蜡笔小新。”
“蜡笔……小新?”蜡笔,这个姓氏还未曾闻。袖袍中的手掐算了几番,世上并无此人。
“嗯,不过他有点好色,还是算了,别说他了。”落西说着,又举起双手在空中抓了起来,用傻兮兮的语气说道:“妈妈你身上怎么有两个球。”(请自行脑补画面和蜡笔小新的语气。)
瘦风君额前出现黑线,倒是个特别的女子,说起话来天马行空,撒起谎来有模有样。
“你是何人。”他问,刚刚在楼下便察出这女子面相有异。
“我?叶七。”
“真名。”
“额……落西。呵呵。”落西傻笑。
他手在袖袍中轻轻捏了几个诀。
这女子,不是常人。
“我的戒指如何?”他问道,左手轻握成拳放在落西眼前。落西看了一眼戒指,只觉得戒指的眼睛有些吸引人,原本一蓝一红的光一下子变得一绿一黄,各种颜色轮流变幻,只觉得光芒好像被放大了一般,如梦似幻,极其吸引人。
落西全神贯注盯着,很快便合上了眼睛,趴在了桌上。
只见从他袖袍中飞出一只白色纸鹤。纸鹤飞出窗外,很快,屋檐上的暗人便定住了,眼珠失神地望着前方,连眨也不眨。
他又从袖袍中掏出一只纯金龟壳,抓过落西的手,指甲在她腕上轻轻划了过,便有一颗豆大的血珠凝出,飘至空中。
这女子,明明阳寿已尽,是如何续命的?借命,只是一个传说。他好奇,不惜借七年阳寿为她卜上一卦。
他若能过明年这一劫,便寿过期颐。活得太长,他怕自己不耐烦。若过不了此劫,那么这么长的命便对他无用。
一轮元寿,二轮得过,待逆天命。
他起初面色困惑,而后脸色微失血气,最后却是笑了起来,笑声有些尖锐。
元寿一轮,这女子阳寿只有一轮,便活不过十二岁。但又如何能过二轮呢?后面的,他解不了。但没关系,他不过因为好奇,却无意插柳,居然只花了七年的阳寿便解决了他三十岁这年的大劫。
很好,他此生还有七十一年可以活呢。哦不对,算了这一卦,还剩六十四年,不过,也很长了。
额间缓缓现出一道红色的印迹,他起身,挺有趣的一个女子,但世间有趣的女子太多了。手从宽广的黑色袖袍中伸出来,轻轻覆在了落西的头上,他微微弯起嘴角。
突然,有一道武力破开了他的一念墙,一个红影闯了进来,不过一瞬间,落西已在那人怀中。
武力如此之之强,怕是武门之人。来人一袭红衣,额间有一道蓝色印迹,模样生得极为俊美,思绪间,指间捏了数诀,已算清来人身份。
红衣人道:“这小姑娘不懂事,回头我教训她便是,又何劳师兄动手。”
来人破了他的封印,已经惊动了蓝夏扬,蓝夏扬这会儿破门而入,忙道:“瘦风君!她与道家之人有渊源,你不可杀她。”
“而且,”红衣人开口道,“她是长生王的女人,想必师兄也曾听闻过当年师祖之言。山上之人不管山下之事。师兄如今动用法术伤她性命,已是犯了门规。我与师兄虽不同门派,但若是禀告本门师尊,想必他们也会秉公处理。”
“不会是场误会,二位何必认真。”瘦风君微笑道,笑起来也好看,只是让人觉得阴阴的。
“既是误会,那解释开来便好了。”蓝夏扬和气道。
刚刚结界破开那一瞬,他感觉到了,瘦风君是要散了她的魂魄,若是散去魂魄,届时这叶七便会成为活死人,待此生阳寿尽后,便无来世。他与叶七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不惜下此毒手。
“还请师兄以后给个薄面,不要伤她。若她出事,长生王和我,都不会善罢干休。”红衣人警告道。
他不日便要回北国,若不是刚好见到屋檐上现形的暗人,心觉有异入内查探,恐怕她就……刚刚那会儿感到的浓烈杀意,现在想起来仍是后怕。若是迟来一步……
落西究竟哪里得罪了他,竟让这位师兄不惜冒着逐出师门的危险要伤她性命。
洗碗……洗碗,好多碗要洗啊,水好冰,刺骨地凉。落西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已经满是冻疮了。她想回家,但仍是不愿意开这个口。自己挖的坑让自己跳,含泪也得跳下去。
落西吸吸鼻子,但是,她真的不想洗碗了。
“小西……”头顶传来白叶温和的声音,她的脸都要皱成苦瓜了。
落西睁开眼,却看见白叶就在她眼前,忙蹦了起来!差点撞到白叶,幸得白叶反应快,及时避开。
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又伸出十指看着自己的双手,仍是好好的,也没有长冻疮。吓死了!忙拍拍胸口,是做梦!天啊,堆积成山的碗碟,洗到来世也洗不完啊。
“做恶梦了?”白叶开口,仍是温柔的声音。
落西忙回过神来,露出开心的笑颜,又抱住了他。真好,有他在,真好。有他在就不会让她洗碗了。
白叶轻轻拍着她的背。
落儿送她回来时没告诉他发生什么事,只是让他注意她的安全。问了她身边的暗人鸳鸯,鸳鸯却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花不落也免去了她的责罚。落儿对盟中刑赏执行甚是严谨,此次不责罚恐怕不仅是因为她身边仅有这一女子暗人。
而他,不想再放男子在她身边保护她了,就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吧。
“你别走,今晚陪我睡好不好。”落西拉着他的袖袍,可怜兮兮道。
“没人会说出去的对不对,我保证,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落西撒娇。
“就一晚好不好,今晚就可以了。我今天做恶梦了。”梦见洗碗,不停地洗碗。
他不是怕落西动手动脚,他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他,自问没那么好的定力。
落西咬咬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好。”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
“真的?”落西抬起头来眼睛发光。
他抚额,怎么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