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
“信上说,一定要让你远离他,不能爱上他,否则,终有一日,你会因他而死。而且,不能让你得知此事,必须瞒着你……”路问君将信中交待之事缓缓道来。
落西听完,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信中之人,是未来的她。没想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栽在白叶手上了。人总会被同样的人吸引,就好像有些女人总会找上渣男一样。
此生不认识他,仍是被他强烈吸引了过去,又爱上了他。想必,自己也是痛过了的吧,才会如此告诫路问君。
唉,若是直接告诉她,想必她的好奇宝宝又会作祟,反而主动找上白叶,只怕看他一眼,便会失了自己的心吧。
可惜未来的她仍是失算了。她与白叶,此生终是相遇上了,她又爱上了。
惭愧,惭愧。
于是,这彼岸便成了忘忧阁唯一一朵未绽放便先凋谢的花。忽然出现,又忽然熄灭。让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忘忧城是何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落西又恢复如常,该吃吃,该喝喝,经常和忘忧城内的金钗相聚在一起,日子似乎比前过得更加地风流快活。
有一次,她曾在郊外偶遇了他,落西也只是笑笑,却不和他说话。白叶本就寡言,几番欲言又止,二人便如此错开了。
这段时日以来,落西只遇到过他这么一次,但是,他却在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有时清晨醒来,总觉得被子里都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竹香,所以最近她赖床赖得利害。
她还想着他。
这日,轻尘正帮她梳头,一撩起长发她便看到脖子上浅浅的红印,手抚上脖子道:“有蚊子了吗?”
“没有吧?”轻尘回道,天气还算阴凉,这阵子晚上睡觉皆是好眠,一觉到天亮。
落西皱皱眉,昨晚也不觉得被蚊子咬了,并无想太多。
***
“主子,有夫人的消息了。”
“晃当”一声,桌案上的茶杯不甚被他扫落在地,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栗。
五年了,快五年了,她仿佛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直到今日,才传来她的消息。
手下的人曾发现过好几次她的“尸体”,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绝对不是她,整整五年,每一日每一夜,他从没放弃过寻找她。
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梦见他睁眼醒来,她就睡在他旁边,像从未离开过他一样。
“她在哪?”他开口,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却忍不住收紧了拳头。
“五日前出现在洛阳城,但一路上极其隐蔽,所过之处不留痕迹。一诺的反追踪能力极强,猜测他们应是往京都的方向而来。但,却一直未联系我们,也未曾联系过无极宫的分部。”
“再探。”
***
“主子,夫人昨日在留离城出现,应该走不远……”
“备马!”
他骑着夺月在平坦的官道上狂奔,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思念,刻骨铭心。他要找到她,他要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一定有她的原因,她不会无故离开她。他不信,他不信她会与一诺私奔。他要她的解释,他要听她解释,他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已经思念成魔了。
***
“娘亲,你看,这个好好玩啊!你快过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拉着一个黑衣男子跑到一个卖糖人的摊贩前。
小男孩生得实是可爱精灵,与身边的黑衣男子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黑衣男子面色冷清,似无动于衷。
被唤做娘亲的女子拿着一串糖葫芦快步走了过来,如此一看,小男孩的这双大眼睛与她如出一辙。
“来,小鱼,拿着。”女子将糖葫芦递给小男孩。
“谢谢娘亲!”小男孩很是兴奋,自小在山林中长大,难得出来一次,未曾想外面的花花世界竟是这般好玩。
“娘亲你看,这是一只福蝶,好漂亮!”小男孩指着面前的糖画,口里咬着糖葫芦,一双眼睛却是调皮转动着。
女子蹲下身,看着小男孩的唇:“蝴蝶,不是‘福蝶’。”
“福蝶。”小男孩认真道。
女子抚额,又帮他理了理衣裳,道:“只能买一个。”
“夫人,”黑衣男子开口,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宜久留。”
“哦。”女子应了一声,匆匆买了支糖人画儿便抱着小男孩离开了。
一路上,小男孩头转来转去好奇又惊喜地望着四周围,仿佛生多两双眼睛也不够看似的。
路过一个首饰摊时,女子却放慢了脚步,忍不住停在了摊前。
摊主一看,这女子衣着朴素,虽是生得姿色颇好,却浑身上下无一饰物,怀中还抱着一小男孩;再看她身边站着的黑衣男子,模样生得好看清秀,却是一脸冷清,与他神色不符的是手中拿着一支糖人画儿。
“这位夫人,您要买点什么?”摊主热情招呼道。
“嗯,我看看。”女子说着,放下了小男孩,不忘拉着他的小手,另一只手拾起了摊上的一只花簪。
“姑娘好眼色,这只是桃木簪,可以避邪安神,是我亲手雕的,三十文也不贵。”见女子不说话,又对那黑衣男子道,“这位爷,给您夫人买了吧。”
那黑衣男子仍是面无表情,女子倒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十四文,可以我就要了。”
“姑娘,再加三文钱吧。二十七文,真没多收您的。”
“那就算了吧。”女子说着放下了簪子。
“唉!行行行,二十四就二十四了。”
女子笑了起来,露出左腮一个深深的酒窝,从怀中掏出钱袋。
摊主接过铜板细数,女子将簪子插到了头上,蹲下问小男孩道:“娘好看吗?”
小男孩伸出手摸了摸簪子,在女子脸上亲了一口:“好看!”
女子笑开了颜,又站起来侧了侧头问黑衣男子:“一诺,你看簪子插得对吗?”
黑衣男子只瞄了一眼,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点了一下头。
摊主见了便笑道:“夫人,这小孩子长得和你夫君真像!下次再来啊!”
男子盯了他一眼,一双眸子淡如古井,他却觉得有丝丝寒气逼来,笑僵硬在了脸上,反倒是女子尴尬笑了笑,后面拉着小男孩的手走了。
这小孩子爱笑,他爹怎么一点表情都没,若不是两个人长得有些像还真看不出是父子。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女子看到一家成衣店又止住了步,双手合十望着男子:“一诺,我能不能……买一件呢?你看我身上这身衣裳……”说着拉了拉裙摆,确实有些旧了。
“夫人,不宜久留。”男子冷冷道。
“就一件,买完立刻走。好不好?”
“速度。”男子说着,面色虽冷,却是熟练地抱起了小男孩。
“谢谢一诺!”女子立刻提起裙摆跑入了成衣店,男子抱着小男孩跟了进去,入门口时,却是回头望了望身后,冷清的双眼下掩藏着如同林中猛兽般的警觉。
女子速度很快,已经拿了一件水蓝的衣裳:“三百文这么贵呀?便宜点呗。两百……”女子话未说完,便见这黑衣男子抱着个小男孩进来,却是直接朝她身后走去,路过时看了她一眼,女子会意,忙放下了手中的衣裳,快步跟上。
出了后门后,女子迅速接过他怀中的小男孩,男子抱住她施轻功飞展了起来。身后有人追来,男子从怀中掏出流星镖,飞镖射出,带有税利的杀气。
一会儿后,又往地上扔了一颗炮栗,炮栗一着地立刻炸了起来,遍地浓烟,待烟雾散去,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留离城。
“我们的人没跟上,后面一诺又返回去带走了夫人看上的那件成衣,也留下了银钱。不久前在面云县有一地主丢失了一袋银子,上面写了‘暂借一用,三月内双倍归还’。主子您看下,这应当是夫人的字。”青时将纸条呈上。
白叶接过纸条。是她的字。他面色冷峻,已没了初时得知消息的欣喜。好一个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她没钱吗?堂堂长生王妃居然为了几十文几百文与人讲价!以一诺的能力,不当让她日子过得这般清苦。
“主子,刚刚传来消息,夫人在千离县。”
“走。”他冷然道。在马上狂奔起来,冷风似乎吹醒了他。不对,以一诺的性格,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哪怕她再特别。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应该相信她的。他知道,却是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人呢?”他飞身下马,木屋内已是人去楼空。
“大人,刚刚他们还在这里的。”两位身穿粗布衣的大叔大娘惊慌下跪,撑在地上的双手瑟瑟发抖。白日里收留了一家三口,谁知道半夜便来了大批人马,该不会收留的是什么朝廷钦犯吧?
“大人,我们真的不认识那一家人。只是看他们有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机灵懂事,看着不像是坏人。不知道他们是犯人啊!”大叔连连叩首。
“一家人?”白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乐。
“是啊是啊,一家三口。”大叔仍是忍不住磕头。这一大批人马,太吓人了!
“他们不是犯人,将你们所知道的告诉我。”白叶挥挥手,身后的人呈上一叠银票。
夫妻二人看花了眼,从未见过这么多银票,光是一张,他们以后就不用种田了。
墨诸冷道:“实话实话,可保你们以后衣食无忧,若有半句假话,人头落地。”
“大人,我们万万不敢!那个,那个小娘子,生得很美,大概双十模样……”大婶见到银票早已双眼放光,忘了上一刻自己还在担心惹来牢狱之灾。
“可是这画上之人?”墨诸开口,展开手中的画。
“是是是!”夫妻二人连连点头,“她的夫君,也长得很好看,就是一直冷冰冰的,有点凶,一句话都不说。”
“夫君?”白叶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夫妻二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立刻低下了头。大婶心思,都住在一起了,还不是她的夫君吗?难道是无媒苟合的?
墨诸将另一副画展开:“可是这个人?”
“是是,就是!”二人又连连点头。
“他们还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大婶道。
“孩子?”白叶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你确定是他们的孩子?”
大婶有点惧怕白叶,但想了想自己说的便是实话,便又鼓足了勇气道:“那个孩子喊这个小娘子做娘,喊那个男子叫……叫老爸?但听意思,就是爹的意思。”
“你,确定是他们的孩子?”白叶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问出口。
“一定是的!”村中的大婶纯朴,没看懂白叶的脸色,“这个小孩子生得和那个男的一模一样,但是可爱笑了,就一双大眼睛像她娘,其余的嘴巴鼻子和那个男的像一个饼印印出来的!他,他说他还有一个弟弟,长得和他爹一模一样!而且,还有一个小妹妹,刚学会走路……”
“住口!”白叶怒而出声!
一下子,那大婶噤若寒蝉,不是让她实话实说吗?她说错了什么了。一边的大叔汗如雨下,这婆娘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他暗示了好几遍她都没注意到。他又不敢暗示得太明显,看这官人脸色都发青了,倒像是……在捉奸!
怕是哪个大官府里的小妾和人私奔了!这种事传出不光彩,也不知道会不会杀他们灭口,命都没了钱还能烧来用不成!
白叶闭目,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墨诸,你来问话。一个眼神,一个字都不许错过。”白叶丢下话,飞身上马离去。
落西,落西。四五岁的孩子。呵,喊她娘。
原来不是不想这么早生,原来只是不想和他生。
镇南王府内。
花疏望着白叶,连弃书也说小枫近来不对劲。今日的他,确与往日不同,有些心不在焉。
“近来可好?”花疏开口道,他性子一向淡定,不知发生了何事能让他这般忧思。
“没事,只是有些累。”白叶开口,轻嗫了一口茶,神色淡然。
“嗯。我听流离说这半年多来你一直在处理无极宫的事务,还立了十二长老?”自从三年前将杀生盟交给独子后,他已甚少过问世事,只有大事属下才会回禀,此事流离也是等到前几日才告诉他。
“嗯。”
花疏笑道:“你年纪轻轻,倒想功成而退了。不过这般处理也好,凡事不用亲力亲为,年轻人,该做什么还是去做,不当被这些禁锢。”顿了顿,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若,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若是有合适的女子……”这几句话说多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唠叨。
小枫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身边却连个妾侍都没,实在是让人担忧。莫不是不喜欢女子不成?若是好男风……他有些头痛。
“这些,听凭姐夫吩咐吧。”白叶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浮荡的茶叶,双目有些失神。
花疏双眉高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平时提起婚事,他总是一带而过。今日是怎么了?他仍是想确认一下:“你……你同意了?”
“嗯。”他看向花疏,点了点头。
“那……”平日总习惯了他的拒绝,今日突然得到他的肯定,他反而有些难以接受,但冷静下来,仍是十分欣喜,“你,不如先帮你挑选两个侧妃如何?你回北国之后,也可以再纳两个侧妃。到时若有心宜的女子,你再收为王妃也不迟。”
“嗯。”他仍是淡淡的。
见他似是不开心的模样,莫不是他逼得太紧了?不过,他既然肯松口,感情的事也是慢慢培养的。若是成亲后能生下一儿半女,想必蓝儿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了。他性子自小便十分独立,他这个做姐夫的也照顾不到哪去。
白叶出府后,却是有些失魂落魄。
他宁愿,没有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