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执着的人。
瘦风君手中捏了数诀,二人遁水而出,落西瘫倒在他怀中,石床边上已是一滩血渍。
落西眼中凝泪,手紧紧按着胸口。刚刚那一下,心赤痛得利害。伸出手抹掉唇边的血渍,却是站不起来了,便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想不起来。”她道。好痛苦,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刚刚是哪来的勇气,真的不要命了么?
“嗯,我知道。”他道。这个封印,不能破。破了只怕她也活不下去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那个男子……
“有时,能遗忘倒是一件好事。”他道。
“每个人都会遗忘的吧,再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其实,我觉得像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总说无欲无望,其实不过是活得太长了,忘却了爱恨情仇。很多回忆想不起来,便觉得自己空空如也,两袖清风。”
“每个人都会遗忘吗?我倒希望。”他嘴角嘲笑一讽,“或许,你不当记起这些过去。”
“一诺,你帮我问到了吗?”她忽然开口问。
他顿了一下,道:“有合适的时机,会帮你去问。”
他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移了过来,将下巴靠在她肩上,低音道:“话说,刚刚那个姿势,我也很喜欢。”
落西这会儿头脑才清明起来,刚刚在幻境中根本没有意识到任何礼仪廉耻……犹如在梦中一般。不知他刚刚看到了多少,落西瞬时脸红了起来,又羞又恼,拿头狠狠撞他下巴,却撞了个空。
“哈哈哈……化。”瘦风君的笑声随着他的斗篷一同消失在洞中。
眨眼间,他已来到瀑布底下。瀑布轰啦声不绝,他的心是十分宁静。
一诺……他该告诉她吗?
“他与本座签订了契约,帮本座看守地狱之火百年。”这话音出自熊熊烈火当中。
他不由得震惊,这地狱之火毒辣无比,能炼人魂魄,任何肉体一靠近地狱之火皆会在瞬间灰飞烟灭,只余精魂灵魄。人的魂魄在其中焚烧极为苦痛,非能忍也,他光是想想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常人靠近,不觉苦痛,因为魂魄已瞬间消融在其中。但若是耐力异常之人,魂魄能便在火中燃烧,精神越是坚忍的人便能燃烧愈久,而地狱之火也愈加旺盛,但对那魂魄,痛苦远胜人间任一刑罚。
他已化身火灵,难怪不在三世六道之内。
但是,再坚忍的人,魂魄又如何能在地狱之火中挨过百年的煎熬?只怕魂魄早已燃尽,转为元神,一个无主的元神仍能不忘初衷坚守其中……
一诺,是与他做了交易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易,能让他甘心为地狱之火看守百年。一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元神居然能在火中燃烧百年之久?
不知说他太蠢,或是其它;若是他,莫说百年,一天他也不愿意。
他忽然惊觉,他答了他的问题,却没有和他提条件。这不对,他本打算只是帮落西问一问,若是条件太难,他不问便是。
“不久后你会和本座有一个交易,到时取你一物。”
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怕自己大限将至。
***
这阵子以来,落西与忘忧阁的金钗十分交好,虽不再以彼岸的身份登台出现,但经常会跑龙套,各种冒泡,京都城的王府官家都去玩过一遍。
只是还未入过宫,听闻不久后宫中有位妃子诞辰,忘忧阁中的金钗出了一大半,落西便央求着路问君让她进去玩一玩,路问君拗不过她,只好应了。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低调些,别闹出大事。
“对了,过两日我要去北国京都,你可要和我一起去?”路问君道。
“嗯?北国?”落西道,那是白叶的家乡呀。
“我要入宫面见北帝,你可以一起去,金子心也是北国京都人。”
“哦,好哇。不过,你真的要去呀?杜鹃过几个月要生了吧?”
“所以我们过两日就出发,我会赶在她生产前回来。”
“哦。”许是路问君神色如常,落西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日,落西随着大队入了宫,原来,今日是忍冬夫人的寿辰呀。
帮你过生日,我呸!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忍冬执意嫁给南帝后落西就觉得她是一个小叛徒,像是被她利用了一般,做了她的踮脚石。
呸呸呸呸!落西心中不断吐槽,祝你天天过生日,每日老一年。
今日忘忧城在宫中有三场演出,皆已在城中排练过多遍,落西是备用的,在她之前,还有六名备用的金钗,她是最后一位。
软舞,金牡丹说她身姿不够柔婉,过于僵硬,把她PASS了;孔雀舞,一舞跳下来,她晚上睡觉手指都在抽筋,自动退出了;扇舞,抛上去的扇子经常砸中她的脸……
平日里吧,落西常滥竽充数,但今日是宫中盛晏,容不得一丝差错,自然轮不上她。
拗不过落西的哀求,最后金牡丹只能给了她安排了一个角色,三只孔雀翩翩起舞,她演孔雀身后的七朵金花之一,上场后不动,立在一边摆个优雅的POES就可以了。
还好安静子这副身子骨柔韧得很,再加上她每日坚持压筋拉骨,还算凑合着。
落西站在一边,隔着面具双眼乱望,时不时瞄一瞄两边的文臣武将,看一看上位的南帝忍冬,另一边戴奢金凤冠的就是皇后了吧,凤冠看起来好重的样子,脖子真的撑得住么?她虽不如忍冬娇媚,但生得端庄大方,而且看着挺面善呢。
屁股撅得有点酸……唉,忍忍。怎么还不跳完……
又瞄了一眼殿上的路问君,路问君也瞄了她一眼,她眼里有了笑意,这样看来,他和身边的杜鹃倒是天生一对的模样。忽然,梦无白悄悄来到他身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刹时间路问君脸色便不对劲了,却是忍不住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虽是匆匆一瞥,但眼里似乎有些情绪……落西觉得,与她有关。
随后,他又交待了梦无白几句,没再看她了,自顾自倒了杯酒,却是理了理衣领。
落西觉得不对劲,路问君感受到压力了。
思绪间,终于挨到退场了。众金钗小移碎步排成一排,如一条彩色的绸缎般优雅退场。
“西域公主到。”太监尖细的嗓音从外面传入恢宏的大殿。
落西听到这个名号只觉心中忽然一沉,竟跟不上退场的舞步,愣在了原地。
从殿外,踏步而来两位身穿淡紫纱衣的西域侍女,二女头上均戴有一顶覆满雪白羽毛的垂帘头帽,如双生儿一般同步并肩而来,一位盛妆华服的女子在二人身后若隐若现。
随后,二侍女放慢脚步,渐退于那女子身后,只见身后的女子雍容雅步盈盈而来,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肤如凝脂玉,指如削葱根,所到之处莫不绣履遗香。
只一眼,便惊为天人,浓密的眼睫毛摭不住那双明眸大眼,清澈的眸子像明镜湖的湖水一般,她微微笑着,樱花般的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上唇。
在场之人无一不被惊艳,一月前,便听说闭国百年的西域派出公主拜访四国,听闻这西域公主乃西域第一美人,而西域公主在来南之前已拜访过北国,传闻美貌胜过当年的北国第一美人长公主。
今日一见真乃天雕地琢,只怕是忘忧城二十四金钗,后宫三千佳丽,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落西如同其他人一般也愣在了原地,但她不是惊艳,而是惊心怵目!
一股莫名的极其巨大的恐惧像阴影般向她袭来,她只觉得仿佛快要窒息一般,两只脚像灌了铅般沉重,压力让她无法动弹。
眼见公主款款而来,若步步生莲,落西却如渐入寒冰之地。
身后有人小声唤着她的名字,让她退下,她也听不到。
这个人,好可怕。她脑中早已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终是坚持不住,她向后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面具掉了下来,脸早已失了血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双手用力撑在身后,她早已汗流浃背。好可怕!这个人!恐惧!恐惧!只有无边的恐惧!如同到了炼狱一般!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唇也在忍不住地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呼啦啦往下掉,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了。
公主似有些不明,缓缓向她走过来,她想逃!却无力起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却仍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只觉得五脏六腑也在震颤,震到她想呕吐!
“小西,你没事吧?”杜鹃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担忧地问。
落西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过头盯着她。
这让杜鹃也吓了一大跳,她从未见过落西这种眼神,极其防备,甚至带有杀意!她们在身后一直唤她,她却好像没听到一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落西如此大惊失色。她像是十分惧怕这位西域公主,而且,不是一般的恐惧。
落西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咬破嘴唇,她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方才回过神来。她转过身,借着杜鹃的手踉跄起了身。
杜鹃只觉得手像是要被落西捏断了一般,却是眉头也不敢皱一下,用力扶着她,转向面向皇上跪下。落西的手,极其冰凉,像从冰水中捞起来的一样。即便跪下后,她仍能感觉到落西全身的颤抖,她忙暗中使力扶着落西以免她摔倒。
这边,路问君早已起身在堂上跪下请罪:“请皇上恕罪,忘忧城管教不力,失礼于圣前,回去自当惩处。”路问君身为忘忧城城主,皇上早已免去他行跪礼,行如此大礼,看来是势必要保下她了。
皇上微微一笑,道:“西域公主远道而来,望莫见怪。请公主入座。”言毕袖袍一挥,这是给路问君一个面子了。
“谢主隆恩。”路问君又俯下身拜了一拜,方才起身退下归位。
公主不动声色看了落西一眼,行了一礼后款款入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仪态万千。
杜鹃也适时扶起落西谢恩后转身退下。堂上此时是十分地寂静,众人深觉诡异,无人敢在这时开口,但落西时而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堂上尤为刺耳。
公主仍是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缓缓道:“本宫自小在西域长大,从未来到南国。不知与这位姑娘有何渊源,竟让这位姑娘如此惧怕本宫。”
她一开口,便让落西与杜鹃止住了脚步。
路问君听闻后,面色平静,落落起身向公主弯腰行了一礼,而后道:“公主貌若天仙,惊了世人。这女子未曾见过世面,只是心中诚惶诚恐,方才在公主面前失了分寸。希望公主见谅,给路某一个薄面,回去后忘忧城定有惩处。”
公主闻言后盈盈一笑,让众人皆看呆了。
还未开口,落西却已挣扎开杜鹃的手,跌撞而来,捉住路问君的手,泣不成声望着路问君,泪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般。
因为哭泣的缘故脸色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但手仍是十分的冰凉。
“小西,退下。”路问君面不改色,轻轻按住她的手。落西从未见过西域公主,为何会如此惧怕她。而且在朝堂之上,她如此大不敬,已经冒犯了龙威,只怕他也保不下她。
“你跟我走。”落西说完拉着路问君的手就往回走。
“放肆!”朝堂上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落西不理会,仍是执意拉着路问君便要走,路问君将她拉回来,双手用力抓着她的手臂,轻声道:“落西,这是在朝堂之上。”双眼盯着落西,有警告之意。
“把她押下去!”太监总管声音一落,便下来两个小太监。
“小西,乖乖下去,我稍后便来。”路问君用只有她才听到的声音说。
但落西此时如何能听得进去,两个太监正要伸手擒住她,她却甩袖挣脱开来,像是失去理智了一般。
“放肆!”此时开口的是南帝了。
路问君深知大事不妙,眼见落西身后已有四位手持长枪的羽林军大步上前来。
路问君一咬牙,抱住落西将她往地上按压下去,自己也跪了下去,面向南帝道:“请皇上恕罪,容臣等先行告退。今日之事,却有难言之隐,明日问君定会亲自前来请罪,到时必定会给皇上一个解释。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请皇上开恩。”
堂上仍是一片寂静。
路问君抱住落西叩首不敢起身,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的身子仍在颤抖,但他知道,她不是因为畏惧南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南帝不言语,只是用一双鹰眼税利地盯着路问君,盯得他头皮发麻。
良久过后,南帝开口道:“如此,朕明日便等你的解释。你今日有言在先,若明日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即便你是忘忧城城主,也得留下你的人头。”
“谢皇上开恩,臣等告退。”路问君后背早已湿透,顾不得失礼便直接抱起落西慌忙退下了。
落西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她要寻求一种安全感。
马车上,落西仍是紧紧地抓着路问君的衣裳,让路问君无法将她放下来。
“小西,要去哪里?”路问君轻声问。
“未……未名居吧。”她的声音仍有些发抖。
“嗯。”路问君的声音极其温柔。现在的落西就像个婴儿一样,让他想要照顾她,保护她。现在,是不是轮到他来照顾她了呢。
路问君仍是抱着落西下了车,又上了二楼,将她放在床上。
她却不肯躺下。
“小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护你周全。”路问君抓住她的手,还是好冷。
落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我好怕。君君,我好怕。”落西紧紧抱住路问君。
“别怕,我在这儿。”路问君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就是好害怕……”落西哭着摇头,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她的害怕,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乖,别怕。我会护你。别想太多了,她很快就要走了。”路问君安慰道,“她自西域出来后先拜访北国,今日才过来的南国京都,过几日便会起身去东极东昱二国。你这几日先下醉心洞呆着,待她离开京都,离开南国我便接你上来。好吗?”
落西点点头,啜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问,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们不见她便是。”路问君安抚着她。这西域公主,按行程明明是三日后才会入到京都,休沐后隔天才会入宫觐见南帝,为何会提前入京都,又突然入宫,刚好碰到落西。竟如此不巧,是有人故意而为?但……除了他,又有谁会知道西域公主与落西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