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哥哥,她是谁?”她抱住了诛邪的手臂,眨着覆着浓密长睫毛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白叶,白叶眼神冷冷的,她不由得躲到了诛邪身后,又偷偷瞄了他一眼。
“她想见你。”诛邪道。
“她想见我?”她又眨了眨眼睛,探出头打量着落西,又歪歪头。过了一会儿,才从诛邪身后出来,拉了一下裙摆,道:“我叫都都。你呢?”
“我……我叫落西。”落西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潜意识中仍是很怕她。白叶上前拥住了她,轻声道:“西儿,我在。”
落西闭上眼睛,自觉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你,害怕我?”她问道,她能感受到人心。
落西睁眼,伊都的眸中,却是有些受伤,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又缩了缩脖子:“都都没有打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双眸子……落西惊觉,竟像是……甘草。甘草的眼睛,那般的纯净。
“对不起……”落西泪落下,便想逃离。
“西儿,”白叶拉住她,“别怕,我在。她已经不是伊都了。你,想怎么处置她?”
诛邪一听,眸子缩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我……我不知道……”落西摇头,有些无措。
“西儿,乖。”白叶摸着她的头。
“诛邪哥哥,落西姐姐怎么哭了?”都都嘟起了嘴,好像是因为她才哭的,她摸摸头,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诛邪说着,却是摸了摸她的头,眸中竟泄出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落西呆呆看着,他想保护伊都,就像白叶想保护她一般,就像以前的一诺在保护着她一样。
没一会儿,依都也哭了起来,却是哭得十分委屈。
“别哭。”诛邪摸着她的头,他本就不善于安慰人,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落西姐姐不开心,都都也很不开心。那个哥哥……喜欢那个姐姐,都都不想嫁给那个哥哥了。”
“你不喜欢他吗?”诛邪正色看着她。
依都瘪着嘴,这个哥哥之前在镜子里看的时候好好看,但见到他的人,冷冷的,看起来好吓人,好像要打她一样,他肯定不喜欢她。
“都都不想和这个哥哥一起吃饭睡觉了。”依都说着低下了头,又忍不住抬头瞄了诛邪一眼,见诛邪冷下了脸,刚收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诛邪哥哥你不要生气了,都都会去和他吃饭睡觉的……”说着,拉拉他的袖子。
诛邪沉默,如今便是她愿意嫁,白叶也不可能会娶了。他终是,没办法做到,没办法达成她的心愿。
“诛邪哥哥你别生气了……”见他不说话,她委屈得嘴都弯了。见诛邪没反应,依都松开他的袖子,看了白叶一眼,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慢慢踱到白叶身边,手还没碰到白叶的袖袍,白叶便抱着落西往一边移了几步,冷然道:“别碰我。”
依都头都快低到地上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又回过头看了看诛邪。
“那……”落西轻声开口,“依都想和谁在一起吃饭睡觉?”
依都看看落西白叶,又回头望望诛邪,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都都想和诛邪哥哥……一起吃饭睡觉。”
诛邪听着,仍是面无表情,依都却有些红了脸。
“那……都都嫁给诛邪哥哥好不好?”落西歪着头看她,她没注意到自己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
依都眼睛一亮,问道:“嫁了诛邪哥哥就可以一起吃饭睡觉了是吗?”问完,又缩回了脖子,咬咬嘴唇。
“嗯。”落西点头。
“那……”依都回过头看了看诛邪,轻轻来到他身边,拉起了他的手,“诛邪哥哥,都都不想嫁给那个哥哥,都都可不可以嫁给诛邪哥哥,和诛邪哥哥一起吃饭睡觉?”说完,她抬起头看着他,睫毛上还闪烁着泪花。
诛邪仍是冷着脸,但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了一般,不知如何开口。
“都都,我想和你的诛邪哥哥说几句话,可以吗?”落西问。
“嗯。”依都点点头,“那你等一下要把他还给我。”
“嗯。”落西微笑。
落西和诛邪先后出了房门,诛邪离开时冷然道:“不许伤她。”这句话,是对白叶说的。
二人来到长廊。
落西吸吸鼻子,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他,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诛邪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低眉道:“不知。”他们两个自出生起那个人便从来没有告诉他们,他们谁是兄,谁是弟。
落西看他一眼,不免有些心疼。白叶说惩天性子时而冷静,时而残暴,性格反复无常,二人小时候,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他,她真的恨不起来。便是他曾经杀光她身边的人,又如何。她们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而且,此生,她们还在。恩怨情仇,终是无法清算。欠便欠了吧。
“依都喜欢你,不如你娶了她吧。”她道,诛邪沉默不语。
“你若不娶,我就让鱼枫杀了她。”
他抬眸看她一眼。
她静静望着廊外的茶花丛:“那生,已了结了。总会有不公,总会有相欠。此生她不欠我的。你便是欠我……”她终是忍不住看向他的脸,他也看着她。
如今细看,他的眸子,终是与一诺有些不像,一诺的是冷清,他的是冷酷。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那一生,其实伊都也是喜欢你的?”
落西不知是不是眼花,觉得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拥住了他:“你别动,也别说话,就让我抱一抱。”
就当是一诺吧,她紧紧抱住了他,这具,与一诺一模一样的身体。
别人欠她的,她通通都不想要。但是,她欠一诺的,却是无处归还了。相信他,也曾经在一诺最寂寞的日子里,给他带来过同伴的温暖吧。
她,抱过一诺,也吻过一诺,可是,却是无关情爱。
“一诺,他在守地狱之火。”他低沉开口。
落西抬起头看他。
白叶颓然靠在门框。
他告诉她了,他特意隐去了一诺的下落,但是,她最终还是知道了。
一诺为她做了那么多,但他呢?他却是那个给她最多伤害的人。
“诛邪哥哥喜欢落西姐姐吗?”见诛邪回来,伊都忍不住凑上前问道。
“不。”他看着落西怆然离去的背影。
“但是都都看到诛邪哥哥抱她了。她为什么要哭?要不……诛邪哥哥你上去抱抱她……”
“她不需要。”诛邪转身就走,拉着她的手。
“诛邪哥哥我们去哪?”
“离开。”
***
落西边哭边走,白叶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待她哭累了,走累了,已是日暮西沉。
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她忽然站起身来,朝城内的方向走去,白叶仍是一步不离。
走了许久,她到了云聚来。
“你能联系上瘦风君吗?”落西问道,她的眼睛,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了。
蓝夏扬摇头,瘦风君背弃师门,堕入魔道,早已不知所踪了。
“那花不落呢?”落儿也不见了,白叶只说他上山了,一直未归来。
“他正于山上闭关,也无法联系。”花不落盗取还魂丹不成,打伤同门师兄弟,被囚于思过崖面壁十年。这个,他还是别告诉她了。
落西失落,正欲抬脚离开,蓝夏扬忽然开口:“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做三件事。”
“为什么?”
他没说话。
落西忽然懂了:“瘦风君让你做的?”
他微微点头。
“我……我想去地狱之火,可以吗?”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见他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是想,想见他。
“地狱之火?”蓝夏扬皱眉,“你要去地狱之火做什么?”地狱之火炼人魂魄,以她的资质,只怕未靠近便会灰飞烟灭,连魂魄也不存。
“我要见一个人。”
蓝夏扬失笑:“地狱之火里怎会有人。”
“有的,他在守地狱之火。”落西有些急了,难道,是诛邪在骗她吗?
蓝夏扬摇头:“能入地狱之火者,早已没了形体,你又怎会见得到人?而且,便是神智坚忍者,魂魄也挨不过数日。”
“不是的,他要守地狱之火百年的……”落西轻声说,可是,怎么会挨不过数日呢?落西也不知了,诛邪是这么和她说的。她当时,也没问清楚,哪里会想到问个清楚。
“小七姑娘,你说的这个是天方夜谭。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有人能在地狱之火挨上百年,别说百年,一百天也不可能。地狱之火,远比人间之火还要残烈千万倍,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住。就算你要找的人魂魄仍存,可魂魄受过地狱之火灼炼,也不会记得生前事了。”蓝夏扬实话实说,“而且以你的资质,你不可能会去到地狱之火。若你真心想和那人相见,盼来生,希望还大上许多。”
若是有未尽之缘,来生定会相聚,再续前缘。只是蓝夏扬不知,入地狱之火者,早已没有来生。
“那、那你不能想想办法吗?”落西哀求道,便是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去尝试。
“地狱之火在地狱,不在阳间。你一个生人,如何能闯地狱?”
“那要是我死了呢?”落西几乎脱口而出。
“这个……”蓝夏扬顿住,这小七姑娘为何这般执着,“只怕你死后也到不了。”他犹豫了下,“我实话说与你听,天上众仙苦寻地狱之火数百年,皆寻不到。对你一个凡人来说,更是不可能之事。你还是另提条件吧,莫为难我了。”
落西抿紧了唇,众仙苦寻数百年,皆寻不到……原来,再与他相见,竟是这般地不可能。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道:“那,谢谢你了。”
落西失魂落魄地出了城,在郊外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一抹孤魂。
她时哭时笑,怊然惝恍。
白叶一直跟在她身后,沉默着。他不敢离她太近,怕她会走得更远。
他怎会不知,一诺,已经彻底死绝了,可他却是这样彻底地铭刻在了她的心上。
夜幕降临,漫天繁星。
落西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求你,别再跟着我了。”
他沉默。
见他没应答,落西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却是戚然哀求道:“真的,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吗?”
他忍不住低低问了一句:“你还爱我吗?”问得卑微。
落西泪落:“事到如今,你还要问这个吗?”
他凄然抬眸看她,却是没有上前拥抱她的勇气了。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白叶抿紧了唇,轻轻摇了摇头。
落西凄厉一笑,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后,她来了安静子坟前。
她在安静子的坟前像泥人一样坐了一夜。白叶,立在她身后,看了她一夜。
下半夜的时候,她倚在碑上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她太累了。
他终于可以悄悄地靠近她了。他静悄悄地看着她。她的脸,触手可及。可是,他却没有伸手触碰她的勇气……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落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一诺,她梦见了一诺。
在一座孤峰之巅,他盘腿坐在火中,沉静得连睫毛也不曾轻颤,也没有发出一丝呻吟,面色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是,她知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他怎么能忍受得住,落西觉得,那烈火烧得她的心生疼生疼。
可是,蓝夏扬说,地狱之火,比人间之火还要残烈千万倍,他又如何能在那火中忍受住百年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