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高险,山下已然繁华落幕,山上却是桃花欲绽。
清晨,洛莲九穿着一身殷红描金鸾羽襦裙,乌发随意披散只用钗环轻巧地绾成髻,她徐徐走到练武台处,就看到其余四位堂主已然到场。
“小娘子这是绣花呢,怎地这么慢。”秋琚与她同去焉耆,倒也相熟,大大咧咧地说道。
洛莲九抬眼看着秋琚,又看着其余几人笑道:“莲九来迟,还请诸位见谅。”
见洛莲九看着自己,本低沉着脸色打量她的常虞,默然开口:“无事,快坐吧。”
“洛堂主——”一身白色衣衫的溪音与溪竹与洛莲九见礼,两人是凌彻的堂主,是一对儿孪生子,约莫十六岁上下,虽与洛莲九年龄相仿,却看起来端庄成熟,不苟言笑。
众人这才坐了下来。
每月初三,涤锋营的训奴者会将中原与西域的奴隶赶到练武台下,用生死相搏剩下几人全看堂主们喜欢的方式,来为堂主挑选下属或徒弟做准备。
练武台虽称作台,却是一个大大的坑洞,坑中约五百丈见方,边上堆积着格式武器,从刀枪棍棒到飞镖流星锤等。坑底满是污秽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腐臭、血腥与尘土混合的味道。
坑洞里约莫几十名奴隶,却是百余人经历个把月的生死存活剩下的,这里有被抓来的乞儿、其他教派的徒弟、中原武林中人。
训奴者虽是璇教低等的仆从,却对这些奴隶来说,却是拿捏其生死的人,暴虐的训奴者将满身的戾气发泄在可怜的奴隶身上,几鞭子便抽得皮开肉绽,眼睁睁看着周围人死去却不知道何时轮到自己倒下的滋味,侵蚀着每一个奴隶的骨血。
坑底的几十名奴隶低垂着头,衣衫褴褛,显得冰冷而毫无生气,偶有几个仰头望了望上方。
坑上的练武台,描金绘凤的楼阁上燃着袅袅的龙脑冰魄香,衣着华丽的堂主像天神一般俯视着底下的蝼蚁,仿佛两个世界。
能得到那高高在上的堂主们的赏识,除非被堂主收为入室弟子,否则也只是进入绝天营训练,更残酷的搏杀与日复一日的击打让世界只剩下麻木的服从与杀戮,他们将成为璇教的杀手,成为教主手中最锋利的兵刃。
璇教的杀手,皆是百里挑一,让西域与中原闻风丧胆的秘密,就是他们。
训奴者走过几十名奴隶,带着无尽的冷漠与寒意,却在仰头看向堂主们的时候脸色变得温和谄媚又妥帖,见秋琚点点头,那训奴者冲着奴隶们中气十足地嚷道:“听好了,承蒙教主恩典,今日便是改变自身命运进入璇教的时候。这一刻起,你们都是敌人,别人活着就意味着你生还的希望少了一分,所以,不到堂主们喊停,你们就永远会被身边的人杀死。好了,开始吧。”
几声鼓声敲得震天响,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脸上带着木然与狠厉,一窝蜂似的向那兵刃们堆放的地方拥去,先抢到的瞬间挥起大刀往身边的人身上狠绝地砍去。
鲜血飞溅却无人害怕,仿佛群狼闻到血液一般地兴奋。
洛莲九吃着樱桃酥酪,津津有味,她本来今天只想共同走个过场,对眼前血腥涌动的场面毫不关心。
可是,当她的目光扫视到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小身影时,心头倏然一动,那小小的人骨瘦如柴,分辨不出男女,额前的碎发与血痂凝在一处,旁人不会再看第二眼的小乞儿,在她眼中却是熟悉不过。
那是她从巷子里救下的阿遹,从戏法班子里逃出来的阿遹,一双眸子晶莹剔透宛如甫出生的小鹿,从不轻易信任别人,也从不背弃她信任的人。
眼下的坑底的大汉厮杀地如火如荼,洛莲九端起一盏茶的时间便又有五六个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几个讨巧的看中了只拿着副别人看不上的飞虎爪的阿遹,见她身材瘦小定是好欺负的主,虽然杀了她自己不一定能留下来,可多杀一个自己的机会便多了一分。
沉重的兵刃向阿遹的身上砍来,她宛若一条瘦弱却灵活的泥鳅,翻身便灵巧地滚落到一旁,又回首用那飞虎爪一绕将两个大汉倏地绊倒,旁的人见倒着的两个人毫无还手之力,立刻将目标从阿遹转移到他们身上。
洛莲九看着这一幕,轻轻笑了笑,端起那明前春轻轻呷了一口,觉得颇为惬意。
不过多时,坑底的修罗场里只剩下了五个人,三个面目狰狞的西域人,看起来已然杀红了眼,还有一个中原武林中人,仍是一副干净整洁的样子,如果不是浑身血迹似乎以为他正要去赴一场诗文盛会,剩下那个小个子就是瘦弱不堪仍喘着气的阿遹。
三个西域人几乎对视了一眼,便向阿遹砍去,阿遹本就遭了训奴营的折磨又经历了一场杀戮,已然没了力气。
她挣扎地向坑边上跑去,又飞快地回身扔着那飞虎爪,一瞬间一个人的金错刀便被卡住,又被阿遹向另一方砍去。然而她到底力气小,对方一个飞踢将金错刀踢下又握回手中,飞虎爪向回飞去的时候堪堪重击阿遹的胸口。
三个人将阿遹团团围住,正是要砍下,阿遹脑海中飞快地转动想着如何脱身,面上一副不肯退缩的表情。
却听到三个人嗷嗷大叫一声,金错刀都疼得脱了手,面头大汗地捂住自己的虎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洛莲九在坑上站立,明媚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说道:“这小丫头颇得我心,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吧。”
阿遹抬头,看着洛莲九,带着几分不确信的茫然,她的声音跟随着阳光一道下来,让她有些不敢确信的欢欣。
洛莲九看了看周围几个堂主,又对着她说道:“小丫头,你可愿意?”
阿遹从地上连忙爬起,忙不迭地点头。
秋琚笑了笑,说道:“看来要恭喜小娘子收得爱徒了。今日的比试就到这里吧,我看剩下的五个人都是好苗子,若有看得上的大可收为弟子,其余的送到绝天营,为我璇教效力。诸位意下如何?”
常虞仍旧冷冰冰的,不说话当作默认。
溪竹与溪音点点头,说道:“就依秋堂主所言。”
一场生死修罗场就在几个堂主的谈笑间结束,洛莲九看着坑底的阿遹,那孩子站在层层的尸首中看着她,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亮晶晶的眸子充满着久别重逢的依赖,她再也不想离开了。
清灵台上,阿遹换了身浅灰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站在洛莲九身前,又一下子跪下。
“主子,请再也不要丢下阿遹了好吗?”阿遹看着洛莲九,眸光噙泪。
“阿遹,起来。”洛莲九,过往的事情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就好,你可明白?”
阿遹忙抹了抹眼睛,仔细环顾四周,点点头。
洛莲九轻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阿遹说道:“是言公子差人告诉我说主子在璇教。”
洛莲九点头,心下了然,又说道;“阿遹,十天后我带着你去龟兹出任务,这些日子你且先熟悉璇教的规矩,切莫行差踏错。”
阿遹点点头:“嗯嗯,阿遹省得。”
洛莲九笑了笑,握住阿遹瘦小的手,日光熹微,照进殿内,显得温暖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