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烈日当空,正是毒日头的时节,邙山之下,背倚绝壁万丈,几十名紫色衣衫的璇教弟子眸光沉重地严阵以待。
那头的云山门与崀山派的弟子,神色坚毅地站在掌门白栩与方南器身后,带着无比的杀气与怒意盯着这群璇教弟子。
“掌门,他们好像都受了伤,担心有诈。”崀山派弟子齐腾手持一柄银枪,站在方南器身后低声说道。
方南器定睛看过去,果不其然,那些鹞卫面色痛苦,拿着武器的气力也颇为不稳。
云山门的掌门白栩是个实打实的急性子,杀子仇人在前,哪里还轮得理智与旁人啰嗦:“盟主既然让我们来打头阵,我们岂是贪生怕之辈,剿灭魔教,泽陂终生,当自我云山门始。”
半山腰间,一个深色衣袍的半大少女立往下看着一切,与其说来督战,不如说来监督这些鹞卫。
阿遹斜睨这这群本就受了内伤的鹞卫,喊道:“谁敢临阵脱逃,当即以教规处死,你们拼上一拼,倒还有一线生机。动手!”
陆离本恭顺地站在阿遹身后,这时惶急地求道:“右护法,求求您了,穆清哥他并无二心,凌彻倒行逆施的时候,他不过是个低等的鹞卫。他中了毒,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阿遹瞥了陆离一眼,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漠与冰冷,除了在洛莲九身旁,阿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她只是看了一眼,又极不耐烦似的,看着下面的战斗:“动手,愣着干什么。”
白栩与方南器对视一眼,手臂一扬,大批的云山门与崀山派的弟子如破魔之箭,奔向璇教几十名弟子。
可怜那些弟子连兵刃都提不动,就被仇恨占据的中原武林弟子眼中如同练武场的靶子一样恣意宰割,不消片刻,鲜血与残肢在粘稠而满是猩红色的地上零落。
陆离看着白栩一剑砍向穆清的左臂,可穆清咬着牙,拗着劲似的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陆离登时跪倒在阿遹身旁,苦苦哀求:“右护法,求求您放过穆清哥吧,他身为堂主怎会有二心,也没什么不满足的,凌彻早已成了废人,如何还能翻身。”
陆离被身后的鹞卫按住,听到他咚咚咚磕头的动静,阿遹漫不经心似的将目光从底下的屠戮场转到额前鲜血一片的陆离身上。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觉得有趣,阿遹缓缓开口,豆蔻年岁的少女的手点在陆离的下颌:“陆离,你想做堂主吗?”
陆离叩首的动作倏地一顿,耳畔却突然炸出一声悲戚的嘶吼,只见白栩老泪纵横地将短剑狠狠扎进穆清的心口,一下又一下,穆清的鲜血沾染在白栩癫狂又兴奋的脸上:“星儿,祖父为你报仇了,你安心吧。”
阿遹也瞧着这一幕,忽地笑了出来,这些人分明知道底下的羔羊不过是替死鬼而已,利刃根本没有资格对准邙山之巅的那位,只能如此可怜地找到自己的平衡点,获得愉快与满足感,心照不宣又无比荒谬地完成自己的仪式。
“我想。”陆离神色木讷,轻轻开口。
阿遹回过神来,勾起嘴角,看着云山门与崀山派的庆贺,将凌彻旧部弟子的头颅悬挂在短剑上夸耀,她觉得有几分恶心,打了个呼哨:“撤——”
云山门的大弟子杨正对着师父道:“掌门,那璇教的人逃得真快,见我们势如破竹便如此不堪一击。”
白栩冷哼一声,看着地上那些璇教弟子凌乱的尸体,狠狠地啐了一口,这才带着云山门的弟子们满意地离去。
邙山的湖水之间,夏荷开得喜人。
霁月潋滟,波光粼粼,银灰色的月色洒落在荷花之间,又顺着花瓣重重滴落在被风吹皱了的湖面上。
洛莲九红裙迤在船头,露出层层叠叠裙摆下一双洁白的脚,伸进湖水中,荡来荡去,搅得水中月色轻碎似霰。
“阿九今日心情不错。”言怿坐在小舟上,看着月亮也看着洛莲九,端起茶盏轻轻品了一口。
洛莲九并未转过头看他,回道:“我璇教可是刚刚吃了中原武林的败仗,哪里心情不错。倒是你摆平了你们中原武林那几个老顽固,坐稳了盟主的位置,言三公子才应该欢喜吧?”
言怿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是啊,你用一个苏英做诱饵,对璇教内说是铲除中原武林的奸细,实际上查的却是站在凌彻那一边的人,之后再派本就受了内伤的凌彻的人们应战云山门、崀山派的人。阿九这是故意输给我。”
洛莲九觉得有几分好笑,回身趴在小舟的船板上,支着脑袋看着言怿,问道:“不然呢,就凭中原武林那群草包,如何赢我?就是他们的盟主,连武功也比不过我。”
言怿难得看洛莲九孩子气的一面,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是是是,比不过,若有下次,还望洛教主手下留情。”
洛莲九觉得心情颇为畅快,说道:“璇教与中原武林势不两立,我们却在这里泛舟赏景。”
言怿看向她,洛莲九头发沾了水,微微有些湿漉漉的,虽仍带着璇教教主的气魄,可多添了几分小女儿情态。
言怿笑着说道:“既然难得英明神武的武林共主带着小门小户打了胜仗,自然见好就收。我明日便要随中原武林一起离开嘉州,洛教主可愿意同我一处?”
洛莲九手拨过小舟旁的朱华,嗤笑道:“回邀月阁继续当我的洛都知?笑话。”
言怿、无影派、昆玉派以及苏家全部折损殆尽,你已经帮助菡萏儿报了南宫将军府的仇。”
洛莲九却犹自敏感地接道:“左右也是再不必保护苏菡萏什么,没什么用了。”
言怿立时反驳道:“胡说些什么。阿九就是阿九,不该一直为他人背负人生。”
洛莲九轻笑出来:“我在我的璇教,天高地远,三两好友,不也正好。”
言怿看了眼洛莲九的神色,问道:“三两好友?那个封狼阁的阁主元萧允还在璇教?”
洛莲九不解他为何如此问,点了点头,说道:“萧允既然能力排众议帮助璇教,又是我的好友,自然是璇教的座上之宾。”
言怿见她茫然又认真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说道:“阿九,跟我回中原吧,长安也好,寿州也好,由着你喜欢。”
洛莲九转了个身,躺在小舟的船板上,看着头道:“我想留在璇教。”
权力真是个充满魔力的东西,既然为了菡萏,自己永远无法同言怿一处,教主的位置倒是能满打满算地占据她所有的胡思乱想的时间与精力。
言怿只当她觉得在元萧允身边才是自由快乐,说道:“阿九,若你已然厌了江湖纷争,我便将这盟主之位扔给澹台,我们一起去江南、去西域、去塞外。”
洛莲九却不能理解言怿的聒噪,他的脸庞与目光倒在她的眼睛中,颠倒的脸庞使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她淡淡问道:“言三公子是担心菡萏儿吧,既然大仇得报,我想她不久就会去找言三公子的。去与留是她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言怿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定声说道:“洛莲九。”
洛莲九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对上言怿的眼睛,恶作剧似的笑起来:“是啊,我是洛莲九,洛莲九和苏菡萏,言三公子分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