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多数人来说,这个夜晚和往常一样平静。
但对李府的众人来说,这个夜晚充满了不确定性……依照邓夜菡所说,莫盈姿显然是个极其精于算计的人,她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邓无期的对手,为什么会出现在李府?
依照李弃歌所形容的,莫盈姿的出现太突然,而她表现出来的泰然自若更是让人觉得蹊跷。李冀立刻就察觉出了整件事的诡异之处。
“弃歌,通知所有不会武功的仆人和丫鬟,马上藏到后院去;另外,让那些没被无期打伤的武师立刻到前厅来,我们很快就会有客人到了。”
李冀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砰”两声巨响,李府的两扇大门已经被人震碎,随即便是一阵沙哑的笑声,如同鬼魅一般传来:“嘿嘿嘿……李大侠见一斑而知全豹,难怪能撑得起这偌大的家业。”
来人显然功力颇深,这句话竟是让整个李府上上下下听得真真切切,而邓夜菡更是又惊又怒,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不是那打伤自己的“紧那罗”,又是何人?
只见门外足有四十余名胡人打扮的武士,各持火把,将李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当先三人踏步迈进府门,左首一人体型瘦削、双目眼窝深陷,正是当初打死李弃歌的摩睺罗伽;右首一人面皮白净而无须,极其魁梧,身高约有九尺,腰间挎着把宽刃的剔骨单刀,正是安禄山亲卫之首李猪儿。
当中一人蓝袍青靴,一头发丝在灯火的映照下隐隐泛黄,脸型方正,上唇处留有两撇胡须,乃是莫盈姿的师父,也是方才发出那阵笑声的紧那罗。
正厅内众人自然要出来看看情况,于是李冀左边带着周辛,右边带着李弃歌、邓夜菡两个晚辈,快步走到院中,看了看对面的阵仗,李冀“嗤”地笑了一声,说道:“安禄山那胡儿当真是看得起我李家啊,‘八部天龙’来了两个,连贴身侍卫都派出来了?”
“想不到一向不问朝堂之事的李家家主也认得小人,李猪儿在此拜谢!”李猪儿有他独有的声调说道,并朝着李冀一拱手,微微欠身,算是作了一揖。
“嗯,胡儿教的好奴才。”李冀讥讽地说。
“李大侠不必出言挑衅,小的不会和将死之人吵嘴的。”李猪儿看似并未生气,但是言语之中已经有了怒意。
“咦?!不对啊……”李弃歌忽然从旁出言问道,“这家伙是个没种的?”
“哈哈……不错!弃歌,你看他身材高大、体态魁梧,但面皮却白净的很,说话也软绵绵的,是也不是?”李冀听自己儿子这话一说,顿时觉得解气得很,也出言附和,“可惜啊,大好的男儿偏偏是个阉人!”
“难怪,难怪。我看他身材魁梧,明明是北方汉子,但说话却像南方的小姑娘一般,原来如此。”李弃歌点了点头。
“小畜生,你说谁?”李猪儿被李冀讽刺上几句尚能忍住,此时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也敢出言讥讽,哪里还压得住火气。
“哦……晚辈失言,”李弃歌假装打了自己几个嘴巴,说道:“不过我倒是有副对联要送给你。”
“哼!”李猪儿冷笑一声,说道:“这位是李家哪位少爷啊?”
李弃歌还未搭话,对面的摩睺罗伽怪笑两声,说道:“这就是那个好命的小子,吃了老夫一记十成功力的掌刀,心脉尽断,如今却能在这里侃侃而谈,当真是匪夷所思。”
“哦……”李猪儿说道,“‘天纵武曲’李弃歌啊!在江湖上名头倒是有的,不过诗文这一道倒没听说有什么建树。”
紧那罗一直听着二人斗嘴,忽然插口道:“老夫倒是想听听那副对子,李家小子,说出来听听吧。”
“哦,好啊……”李弃歌嬉皮笑脸的答道,“对了,这位没种的大哥可识得字?可看过四书五经?万一我说出来你听不懂,那我岂不是白费唇舌。”
李猪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小杂种,某家自然认得字,‘四书’也读过,虽不曾看过‘五经’,但是自然听得出你那对联的好坏!”
“哎呀,那就好办了。”李弃歌一指李猪儿说道:“我这上联是:‘冬日夏衣,壮士不知春秋’。”
此时正值冬末,天气寒冷,但是李猪儿身怀内功,而且又健壮,故而只穿了件短打的武士服,正是‘冬日夏衣’;加上刚才他自称没读过‘五经’,《春秋》作为书籍来看乃是五经之一,作为季节来讲则亦可代指寒热,李弃歌这上联一语双关,端的是精巧无比。
紧那罗和摩睺罗伽看了看李猪儿的打扮,均是面有笑意,虽未出说出口,却也觉得李弃歌这上联很是贴切,他二人虽帮助安禄山,但对这个李猪儿却并不在乎,毕竟只是个下人而已。
李猪儿原本白净的脸已经涨红了,可偏偏挑不出李弃歌的毛病,只好又说道:“这上联算你说对了,可是它暗含‘春’‘夏’‘秋’‘冬’四季,如此繁琐我看你如何接出下联!”
“下联自然是有的!”李弃歌答道,然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看向李猪儿,大声说道:“北客南音,阉人少样东西!”
“噗!哈哈哈哈……”
不仅是李冀、邓夜菡等人,就连摩睺罗伽和紧那罗二人都笑出了声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
而这件事的的始作俑者李弃歌,在一脸笑意之中却皱了皱眉头,他之所以拿出这副对联,其实是想拖延时间。对方来了不少人,尤其是面前那两个西域的家伙,功力想必很是深厚。那个李猪儿虽然是个阉人,但能与另外二人比肩而立,武艺想必也是不低,此时自己这边只有周辛和李冀能与对方交手,除非能拖到邓无期能及时回来,否则自己这边是处在劣势的……
“你这小子有几分学问,也有些算计……”紧那罗忽然止住笑声,对李弃歌说道:“想拖到那‘一指断云’邓无期回来?呵呵,别白费心思了。”
听他道破自己的心思,李弃歌并不奇怪,对方的江湖经验远在自己之上,能识破自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他真正奇怪的是,为什么对方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却还是让自己把那对联说完。
“前辈是哪位莫姑娘的师父?”李弃歌问道,“您徒弟还真是狡猾啊。”
“正是,听你话中的意思,想必劣徒让你这小子吃了苦头吧?哈哈,她就是那个性子,改不了的。”
“晚辈真正想知道的是,您明知道我在拖延时间,为什么还由着我来?而且邓大哥去追莫姑娘了,您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她?”李弃歌问道。
紧那罗眯着眼睛,盯着李弃歌,说道:“小子,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让我那徒儿先来?那邓无期武艺是高于她甚多,但是我那徒儿靠的可不是内功或者招式。嘿嘿,说来也惭愧,老夫传了她将近十年武艺,结果她连第三重掌刀都未曾突破,反而是师姐教她的身法‘寻香踏舞’,这丫头如今已得其七分精髓。”
说到这里,紧那罗得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你那邓大哥此刻怕是进退两难了。”
李弃歌听后看向李冀,想询问他的意见,李冀面沉似水,朝李弃歌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踏舞可寻香,铁索橫大江。溯游不可进,洄游枉神伤……”
连自己的父亲都这么说,邓无期怕是真的被缠住了,李弃歌心想,不过现在不是担心邓无期的时候,自己这边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李弃歌以为邓无期仅仅是被莫盈姿拖住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距离李府四、五条街道之外,邓无期左手紧紧握着右手食中两指,恶狠狠地瞪着对面那个女子。
“邓大哥,小妹都和你说了不要动手,尤其不要用指法,你非是不听。”莫盈姿故作惋惜地说道,“小妹我可是穿了西域‘乌荆软甲’的,怎么样?你的右手双指可还能动?”
“卑鄙!”邓无期暗骂,自己本想点住她穴道,带回李府。哪料到这妖女竟暗藏软甲,甲上都是倒刺,幸亏收势及时,否则自己这两根指头非要被废掉不可。
“哈哈,卑鄙么?”莫盈姿满不在乎地说,“比这还卑鄙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我师父和师叔正带人围攻李府呢!此时你又不在,也不知道李冀和周辛那两个老头儿顶不顶得住?”
“什么!?”邓无期听后更是怒火攻心,“你我的账来日再算!邓某告辞!”
他本想迅速赶回李府,毕竟自己现在拿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姑娘毫无办法,哪知刚要使轻功离去,一道倩影忽然又挡在自己面前,却是莫盈姿拦住了他的去路。
“邓大哥,来比比身法如何?”莫盈姿说道。
“没工夫和你胡闹,让开!”邓无期直接变指为抓,想去扼住对方的咽喉,哪知莫盈姿身形一晃,正好避过,随即足尖一点,腰身一扭便又挡在邓无期面前。
看到这手俊俏的身法,邓无期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更是焦急:“居然是‘寻香踏舞’,这下麻烦了。李伯伯、周师父,你们怕是要多撑上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