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到家,甘洛拖着行李箱上楼,楼道遇着几位邻居,她都不认识。
拐过楼梯口,身后还有停滞的注视,高中三年,她,是第一次回来。
敲门,没有人应,没有钥匙,她就那么等着。
“买那多菜,家里有客来?”楼下传来谈话,是刚才下去的那几位。
“闺女回家,今儿给她做些喜欢吃的。”
“刚才看见一丫头拖着行李箱上楼,怕就是,和你长的有些挂相(相似)。不摆了(不聊了),得赶着去吃酒席。”
是妈妈的声音,甘洛坐在行李箱上,乖乖的等着,她平静也慌张,第一面,她该说些什么。
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很快,快到家门时又慢慢放缓,甘洛听在耳朵里,眼眶有些发红,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妈。”
“等久了哇。”妈妈将菜放在地上掏钥匙,“一会儿就给你弄好吃的。”
“嗯。”甘洛应声,拿起地上放着的菜,“哥和爸呢?”
“你爸和你哥要晚些才回来。”
“长高了。”妈妈开了门,回头看着甘洛,逆着屋里的光,有些看不清神情,伸手拖过女儿的行李进屋,笑着道:“比妈妈高了一个头。”
甘洛脸上一笑,伸手揽过妈妈的肩膀:“可不止一个头哟,比一比嘞。”
“比不过喽,我家丫头长大了。”妈妈摸了摸甘洛的头,接过她手里的菜进了厨房。
“我给你打下手。”
“以前的老房子还在吗?”甘洛洗着豌豆芽儿,扭头看着一边切菜的妈妈。
“听他们说都推平了。很久没有回去,现在是什么样子,不晓得咯。”切菜的刀轻轻放在案板上,杨珍看向甘洛“想回去看看,就去吧。”
“李奶奶她们,还在那里吗?”
“走了。”
“走了?”甘洛楞了一下,手里拿着的豌豆芽淋着水没动,低着头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去年。肺癌,走的安静,在医院里去的。”
“嗯”甘洛点头,手里的菜叶子撮出了汁,染了一盆绿水。
妈妈看着菜盆子,拍了拍甘洛的肩膀,“葬在义县的鸣鹤山,周家的,也在那里,去看看吧。我来洗,你去坐着看会儿电视。”
“嗯。”甘洛点头拉着行李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床头柜的抽屉拉开,里面放着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几封信,还有两张照片,一张完好,拍的三个人,一张是用胶带黏起的碎片,是他。
手里拿着那张破破烂烂的照片,她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发呆,他还是拍了。
打开文档,甘洛重头看了一遍前几章,手边的照片上黏着的胶带有些反光,像极了那日的夕阳。
三年了,她想回去一次。
键盘几声敲击,chater12:
“刘姨,你站在门口,拍一张就成。”
周璟睿催着刘阿姨到院门前,甘洛摔过的痕迹淡去,新出的青苔蹿出绒绿,夕阳余晖笼罩院中高耸的槐树树冠,阳光斜漏入庭院,光斑星点分散。
刘阿姨依着周璟睿的要求站在刮擦过的青苔边上,依着他教的步骤琢磨着相机,“摆好姿势我要拍喽。”还没按下快门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嘘。”
周奶奶正巧刚从李奶奶家回来,到了院门口正瞧着刘阿姨手里的相机,看着槐树下的孙子楞了几妙,他不排斥拍照了?!
要知道那件事情以后,他连相机都不愿意碰。
周奶奶悄悄拍了拍刘姨肩膀,接过相机,半蹲着靠近木门边际,院内树影斑驳,光影交合间周璟睿微侧的脸庞笼罩在一束淡淡的光晕里。
为了还原当日的效果,他的动作姿态全部还原成初见甘洛时的模样,他很好奇那天的画面究竟是怎样的以至于让她摔一跤。
看着手里捡起的一穗槐花,乳白的花瓣包围着花芯一点鹅黄,指尖轻碰细腻软滑,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浅笑,他对它们一窍不通,却由心底生出一丝喜欢,神奇的,给了他一份心底的沉静。
也是在他浅笑的刹那,快门按下,一张,周奶奶从没见过的周璟睿的模样,安静、沉稳,还有这个年岁该有的阳光,“小睿。”
“……奶奶。”
周璟睿囧了,“家里无聊,拍照娱乐娱乐。”起身拿过奶奶手里的相机,干咳几声几步跨进屋子,关上房门迫不及待的翻看照片,看着照片嘴角不由上扬,“那丫头摔的挺值的嘛。”
周奶奶见他神神秘秘也没多问,心里熨帖,看着庭院里开的正娇俏的杜鹃眼角含笑,看向刘姨道:
“洛丫头过会儿应该放学了吧,我下厨,今儿晚上叫她来家里吃饭。”
周璟睿看着窗户边上放着的那株蓝柚,拔下鸡毛掸子上的软毛刷了刷它的细长茎叶,脑袋里不由想到甘洛家小狗子调戏含羞草那一幕。
听得奶奶招呼,他当即应了声:“那我去叫她。”
“……”周奶奶和刘阿姨同时扭头看向周璟睿。相互对视一眼眼角含笑,看来两个人相处的不错。
周奶奶笑看一树繁花,“我待会儿给你们做地道的槐花饼吃。”
“好。”周璟睿说着朝着院门走,“我去看看她回来没有。”
他对甘洛还没有那般殷勤热络,所为不过好奇甘洛说的木苍园,这个点儿她应该没到家,上次尴尬的不行,这次趁着没人溜去看看。
生在都市,养在繁华,出道之后的生活从来没有属于他一个人的宁静。
周璟睿出门拐过一个弯儿便见得甘洛家,红墙、黑瓦、青栏。
水泥庭院边沿,稻田里抽芽的稻穗挂着细细的黄花,针尖般长在稻壳尖端,风过轻摇,热风裹挟稻香,旁侧池塘夏荷如盖,浅粉花苞初绽,岸有翠柳扶风,旁伴高竹掩映环绕。
如若晚上悬月,到有荷塘月色,翠竹掩月的风光。
周璟睿心里舒畅,朝着荷塘靠近,池塘内鱼虾悉索细响,豆娘拍打长翅轻舞,身后一声狂烈的吠叫突起,扭头一看是那只黑胖黑胖的小狗子。
“汪汪汪!”达达四爪抠地,抬头一脸凶悍恐吓,一步一步朝着周璟睿逼近“汪汪!”。
“如果记得不错,你叫达达。”周璟睿向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安抚道:“我上次来过的,记不得了?”
手里事先准备的鸡腿朝着达达扔去,“给你的。”
怎知这小狗子闻都没闻,直愣愣的盯着他,嘴里唔唔压低了声音竖起了耳朵,另一边归家的路上响起了甘洛自行车回来的声音,为了在小主人面前表现似的,对周璟睿的吠叫声更拔高了一层。
“嘿!”周璟睿站直了身子,看着蹲在地上监视着他的小狗子,心里郁闷,儿时被狗追的记忆涌上脑门儿。
扭头看见甘洛推着自行车回来,徒然挺直了身子,冷声吆喝:“把小狗子喊走喂。”
“达达”甘洛看见地上的鸡腿,不由皱了皱眉头,招手唤了达达到自己身边,摸摸达达圆圆的小脑瓜,“真乖,别人给的东西就是不能吃。”
“过来坐吧。”甘洛放下书包开门,招呼一边站着的周璟睿,“下次来时叫他的名字就成,别拿吃的贿赂。”
周璟睿哦了一声,没有进屋,站在檐廊石阶上看着西边晚霞,红云如绸,“平时你一个人在家?”
“嗯”甘洛点头,递给他一杯水,直接坐在了檐廊石阶上,“你手上的伤好些了没?”
“好些了。”周璟睿见甘洛昂头看他的手,理了理衣裳坐下与之平视,两人之间也就隔了一臂距离,“那个男生是你们班的?”
“哪个?”甘洛侧头询问,正对上周璟睿询问的目光,对方剑眉星目里没有尖锐却犹带着一丝初生的沉稳儒气,不失英气的俊朗面庞是一惯的淡漠神情,眸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张乾。”
“嗯,同班。”甘洛压了压心思,她还是想问,昨晚思绪闹腾的她一宿没睡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怎么认识的张乾?为什么会打起来?是因为两个人起了争执?还是因为她?甘洛心里有些乱,眼角余光看向他的手臂,一丝负罪感在心底盘踞。
“周璟睿,昨天你和……”
周璟睿见甘诺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触及,没有犹豫直接接过了话:“那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是他不长眼惹了我,动手松松筋骨而已。这伤也不是他们弄的,是我踩在青苔上摔到不小心划在玻璃上。”
“至于我为什么和他们在校门口等你,纯属巧合,你别多想。”
周璟睿说的云淡风轻,神色坦然,话里话外将甘洛摘了出去。
他急着解释干嘛?难道是为了和自己撇清干系?甘洛默不作声了。
“今天奶奶叫你……”周璟睿话刚说到一半,池塘一边有男声响起打断,蹿出竹林远远的招呼甘洛,“甘洛!”
“阳辉?”甘洛循着声音看去,朝他招了招手,低声向旁侧周璟睿介绍:“他就是我说的周六一起去捕鱼的人。”
“还有,你刚才说什么?奶奶叫我干嘛?”
周璟睿眸光看向邓阳辉,到嘴的话没了声儿,语气淡淡道:“没什么。”
麦色的皮肤带着阳光活力,浓眉大眼一口白牙,来人身高与周璟睿差不多,眉骨边有浅浅的一道疤。
来人几步跑到甘洛两人面前,擦了擦额头的汗递给甘洛一玻璃罐带壳的虫子,褐红硬壳,内里放着的半截竹笋被钻成了千疮百孔,看向甘洛一脸贼兮兮:“新抓的竹笋虫,帮我炸了呗。劳务费,分你一半。”
甘洛摇头不同意,“不分,一起做好了吃。”
“得嘞,你是掌勺的,你说了算。”
阳辉见一旁一言不发的周璟睿,咧嘴灿烂一笑:“你就是周家那小子吧,留下来尝尝,甘洛手艺很棒的。”
“我叫邓阳辉,你呢?”
“周璟睿。”周璟睿扯了扯嘴角,眼睛没有离开那罐东西,见它们拱来拱去,头皮发麻看向甘洛。
甘洛侧头看他,见他蹙成麻绳的眉头心里坏笑:“怎的,不敢吃啊?”
“……”
“怎么可能,我回去给奶奶说一声今晚不回去吃饭。”周璟睿闷头闷脑站起身。
“快去快回。”甘洛朝着他背影喊话,“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弄吃的。别不来了啊。”
“嗯”他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临近墙角扭头看了一眼甘洛,那丫头脸上有婴儿肥,还挂着贼兮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