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大师知晓池塘下大米的由来,娓娓而谈。
事情还要从柏府败落之前说起,那时候的柏府家财万贯,奢侈浮华,与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
有一天,无为大师发现庙后的小溪里,竟然流着白花花的大米,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柏府每个月都要购买新米,而把吃不完的旧米通通倒进池塘,月月如此。
大米顺着溪水流到了破庙后面,无为大师觉着太过浪费,于是就把溪里的大米捞出来,洗净晒干之后分发给穷人。
后来柏子森来庙中闲逛,无为大师说起此事,劝他节俭一些,不要白白浪费粮食,可惜柏子森不听劝告,大米照倒不误。
报应很快就来了,在柏家最后一次倒米后的第二天,朝堂上政局突变,太师党失势,贵妃党当政。
柏子森因瘦马一事被抄家问罪,发配西陲边疆,留下孤儿寡母几十口饥寒交迫,无以为生。
无为大师慈悲为怀,将前几日倒掉的大米淘洗干净,交还给柏家人,岂料就在当天晚上,柏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离奇死亡。
听完无为大师的解释,站在一旁的柏六立刻叫喊起来:
“原来是你这个老秃驴在米里下毒,你就是凶手!”
无为大师辩解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并没有在米里下毒,柏家老小中毒而亡,不过是个巧合。”
柏六不依不饶,咬着无为大师不松口:
“你没有下毒,那你敢吃这些米吗?”
无为大师一脸正气,正色道:
“老衲光明磊落,有何不敢!?”
……
见柏六越闹越凶,姜小橙怕这两个老人家没完没了,于是命人蒸一碗柏府的大米,请无为大师试吃,以证清白。
在等待的过程中,姜小橙和无为大师待在禅房,参悟佛法精妙。
过了一会儿,大米饭蒸熟了,无为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完了一整碗大米饭:
“柏施主,事实已然清楚,出家人不打……”
话未说完,无为大师突然扑倒在地,不再动弹,死状和之前那个老仆妇一模一样,姜小橙彻底傻眼了……
夜半时分,柏府。
柏六躺在床上,无为大师吃大米饭的情景一次次在他脑海里闪现,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突然咣当一声,柏六吓得一身冷汗,战战兢兢下床查看,原来是夜风把房门吹开了。
柏六提着昏暗的灯火,关上房门,还没等他走回床边,又是一声咣当,一个凄惨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柏管家……”
柏六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转头一看,竟然是被毒死的无为大师,七窍流血,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
“柏管家,老衲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柏六瘫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认罪:
“无为大师,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我把一切都告诉您,让您当个明白鬼……”
事情要从柏府败落前一个月说起。
那天柏子森从破庙中回来后,把无为大师所做之事告诉了管家柏六,他觉着自己家的大米白白便宜了那些穷鬼,很不甘心。
柏六说以后不倒米就是了,谁知柏子森并不是那个意思:
“柏管家,米照倒不误,否则显不出我柏府的气势和排场,不过不能再便宜那帮穷鬼了,应该加点佐料在里面。”
柏六听懂了柏子森的意思,连连罢手:
“老爷,大米里无法下毒,何况还要倒入溪中。”
过了几天,柏子森单独找来柏六,交给他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大米,不过柏子森说那其实并不是大米。
“柏管家,这袋是产自白虎山脉的一种矿石,形状与大米非常相似,含有剧毒,二三粒入口就可置人于死地,下次倒米的时候,把这些矿石掺进去。”
这种矿石极为罕见,知道的人并不多,是柏子森从一个黑袍人手中拿到的,就算穷鬼死多了,朝廷追查下来,也查不到他柏子森的身上。
柏子森心想,只要毒死几个穷鬼,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吃无为大师的大米了,说不定还会报官,把这个多管闲事的老秃驴送进大牢。
柏六按照柏子森的吩咐,在下一次倒米之时,掺入了这种毒物。
世事难料,倒米后的第三天,政局风云突变,太傅方中正压过太师仲孙乾,柏家被抄,柏六陪柏子森去了边塞充军。
没过几天传来消息,柏家上下老少几十口一夜暴毙。
柏子森痛苦之余百思不得其解,太师党和贵妃党争斗多年,但只涉及官员自身,对其家人一般不会赶尽杀绝。
此外,太师党在贵妃党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如果贵妃党真要对柏家赶尽杀绝的话,太师党一定会有所察觉,并出面保护。
柏子森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大米下毒这件事,这件事的知情者只有他和柏六,柏家老少无人知晓。
想来是无为大师宅心仁厚,将下毒后的大米送还给柏家人,才造成了灭门惨剧。
自作孽不可活,柏子森悔恨不已,当天晚上就气绝身亡了。
待柏六交待完毕,无为大师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喝道:
“姜大人,案件已然明了,你可以现身了!”
话音刚落,屋外便亮起许多灯火,姜小橙缓缓走入屋里,原来刚才的那一幕,乃是姜小橙一手策划的。
姜小橙看到柏六逼无为大师吃大米,心生疑虑,于是将计就计,把柏府的毒米换成好米,又借口研究佛法,将计划向无为大师全盘托出,导演了这一出好戏。
姜小橙问柏六,明明知道惨案的真相,为什么故意嫁祸贵妃党,还要逼无为大师吃毒米?
“姜大人,您说错了,小人没有嫁祸,贵妃党就是真正的凶手。”
柏六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
“如果不是贵妃党篡权,我家老爷会去边塞充军吗?如果不是这个老秃驴多管闲事,捞柏府的大米送给那些穷鬼,柏府怎么会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所以我要报仇,为柏家几十口老少讨个公道!”
姜小橙和无为大师对视了一眼,露出无奈的神情……
回到刑部衙门,姜小橙将案件原原本本地写在奏折上,准备连同柏六签字画押的口供,一同呈送尹皇,这件案子就算彻底结案了。
就在这时,万恨之走了进来,俯身贴耳轻声道:
“姜公子,韩立人刚才吩咐我做件脏事,将赋闲在家的方中正毒杀,我如何行事?”
方中正只要不死,就可能借助贵妃党东山再起,但毕竟他罪不至死,只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姜小橙斟酌片刻,沉声道:
“你以星若岚的身份待在韩立人身边,如果拒绝他的要求,一定会暴露身份,长远看来,杀掉方中正利大于弊……”
说着说着,姜小橙的脸上乌云密布:
“方中正一死,短时间之内贵妃党很难再抬起头来,如果仲孙乾效忠皇上自然是好,否则……韩立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姜小橙拿上奏折入宫面圣,将柏家灭门一案的始末奏禀尹皇,又从侧面问及了方中正一事,想看看尹皇打算如何处置方中正。
令姜小橙松一口气的是,除掉方中正乃是尹皇的主意,并非韩立人擅自做主,而且尹皇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尹皇在告知姜小橙计划之前,先故作关心道:
“姜爱卿,你既已入朝为官,朕也打算重用你,你不妨将家人从四海迁来宁靖,以免朝堂上的那群大臣多嘴多舌,说姜家和阿卑纠缠不清。”
姜小橙明白尹皇的话外之音,连忙跪下:
“启禀陛下,微臣本也有此打算,只是姜家工坊内藏玄机,无法轻易搬迁,故而家父才坚守于四海城中,以免秘密被阿卑发现,请陛下明察。”
说这话的时候,姜小橙心里很复杂,除了担心尹皇猜忌,也是对勃尔赫泽的气度又敬又畏,若是换作他人,恐怕早就对姜家工坊下手了,但姜小橙明白,任凭勃尔赫泽如何,他也绝对不会替阿卑效力。
见姜小橙久久不言,尹皇上前一步,将姜小橙扶起:
“爱卿切勿多虑,朕并非猜忌于你,只是你现在已经与仲太师决裂,朕担心仲太师借题发挥,趁机为难于你。”
尹皇将姜小橙的心思琢磨得很透,轻叹口气引出话题:
“爱卿呈上的枪械锻造图和枪样,朕已端详多次,确实是沙场利器。可是眼下,内有大小各党羽掣肘,外有宁靖二王虎视眈眈,很多事朕也是身不由己。”
姜小橙明白,朝廷的财权并未完全掌握在尹皇手中,尹皇今天说了很多题外话,绝不是为了闲话家常,而是在探测他的态度,于是顺着尹皇说道:
“陛下有何顾虑,微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尹皇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欣然道:
“有一件危及性命的险事,需要爱卿去宁王的封地走一遭。”
尹皇的计划分别三个部分,如今贵妃党式微,刚好川尚城失守,尹皇吩咐仲太师游说靖王出兵守边,以示对仲太师的重视,并借此削弱太师党的实力。
仲太师此行带去的不仅是一张嘴巴,还有门下的若干能人死士,以及一众太师党的将领,这些人都会协助靖王守边,若是能在战场上为国捐躯,那自然是最好。
而尹皇之所以笃定靖王会拼死守边,是因为阿卑若是继续南下,首先威胁到的就是靖王的封地,任何人都可以投降阿卑,唯独靖王不可以,他的手上,还染着勃尔赫泽三子的鲜血。
宁靖二王本是攻守同盟,眼下靖王分身乏术,姜小橙便要趁机执行计划的第二部分,收拾宁王。
而计划的第三部分,则是尹皇借前任太傅方中正的命,敲打警示贵妃党,再从贵妃党中选一人提拔为新任太傅,作为交换,掌管朝廷钱粮的户部,必须插入尹皇之人,不能再由贵妃党独占。
将心中的计划全盘道出,尹皇向姜小橙嘱托道:
“朕收到密报,宁王似乎与白象教和阿卑族勾结,正欲图谋不轨,朕想遣你去宁王封地一探究竟,再做图谋,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姜小橙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
“微臣明白,若是宁王狗急跳墙,朝廷就要腹背受敌了。”
尹皇继续吩咐道:
“此外,前往宁王封地会途径松陶城,据传城中有一个杀手组织,名为不归阁,朕曾下令松陶太守招揽或是剿灭,却一直未见成效,你顺道替朕看一看,若是松陶太守办事不力,就地将其免职。”
说到这,尹皇命人呈上一个锦盒,慎重地交到姜小橙手中,轻声交代道:
“虎符予你,必要时用之……”
在尹皇与姜小橙商议的同时,皇城之外,闻家五兄弟齐聚在宁靖城某处别院,神秘货主现身。
神秘货主命人搬上几十箱白银,说道:
“有劳通达镖局的五位英雄,去西边的春长城走一趟。”
一个比闻一中高大许多的男子问道:
“在下闻一达,乃通达镖局的总镖头。这些银子少说也有百万两之多,押送起来风险不小,在商言商,敢问利钱几层?”
“闻总镖头,你可能有所误会,春长城距京城西南两千余里,路途遥远且艰辛,这些都是你们的利钱。”
神秘货主笑道,说话间指向一个不起眼的箱子:
“这才是你们要押送的镖物,待出镖之时,到此处取走便是。”
神秘货主一番交代,待到闻家五兄弟离去之后,扯下掩面黑巾,轻声唤道:
“若岚,迅速将本将安排的事情办妥,然后继续监视姜小橙。此外,途径松陶城之时,替本将向尊师问好。”
“韩立人认识星若岚的师父!?”
万恨之心中暗忖,但也不好多问,以免被韩立人识破身份,简单应和之后,以办事为由告辞退下。
别院中只剩韩立人一人,他走到庭院中放飞一只信鸽,其上写着:“闻家五杰即日西行,屠灭镖局、收回利钱……”
是夜,姜小橙一众人聚于一堂互通有无。
“韩立人和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关系?”
“韩立人再次设局让通达镖局与我们同行,究竟在计划什么?”
“哥哥,皇上让你去宁王封地乃是绝密,韩立人怎么会知道?”
……众人很有多疑问,姜小橙也不知道答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好在韩立人没发现星若岚乃是万姑娘假冒,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到他与黑袍人有关。”
万恨之提到一件事,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前些天,韩立人让我为两个人互换了脸皮,虽然他没有告诉我那两个人的身份,但其中一人,正是通达镖局此次要押送的镖物。”
“人?用镖箱押送?”
姜小橙陷入沉思,心想什么人需要偷偷送出宁靖城,还要大费周章地再三测试挑选镖局,护送此人前往春长城?
少顷,姜小橙眼睛突然一亮:
“难道这个人是宁王在京为质的嫡长子!?韩立人暗中和宁王勾结,知道皇上准备收拾宁王,于是打算将宁王之子送回封地?”
闻家五兄弟齐声惊呼,总镖头闻一达更是拍案而起:
“若是如此,那这趟镖我通达镖局可接不得!”
“不能不接,否则会打草惊蛇。”
姜小橙稍作忖量之后,说道:
“闻镖头勿急,从宁靖城到春长城,即使星夜兼程也得月余之久,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撬开小宁王的嘴巴,看看韩立人葫芦里到底埋得是什么药?”
言罢,姜小橙又望向万恨之:
“万姑娘,小宁王还不能杀,只能请你暂且忍耐了。”
万恨之大概猜到了姜小橙想要做什么:
“姜公子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急着报仇坏了大局,诱供一事交我给就好了,不过姜公子准备从何处下手?”
姜小橙指着地图,画出一条路线:
“韩立人刻意创造机会,让我们与通达镖局同行,虽然暂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我们可是反其道而行之,前后分开行动,让他的算盘落空。”
闻一中点头道:
“姜兄弟,你说得对,韩立人精心布局,若我们不按他的思路行动,逼他临时调整计划,他必定会露出破绽。”
姜小橙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我们一前一后保持一些距离,途中在这几个地方短暂地碰个头,倘若发生什么大事,相互也来得及照应。”
第二天,姜小橙为通达镖局留下了特制的火油,随后离开了宁靖城,一路向西而去。
又过了几天,闻家五兄弟才不慌不忙地前往别院,接下那特殊的镖物,装车之后向城外走去。
出城之时,城门守卫将通达镖局拦下:
“开箱接受检查!”
闻一达心头一紧,虽然韩立人明面上没有说箱中有人,但他已经知道镖箱里藏着少宁王,若是打开镖箱,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闻一达向几位兄弟使以颜色,双手抱拳,恭声道:
“兵大哥,在下通达镖局闻一达,江湖走镖,自有铁规,镖箱中是何物,值多少银两,镖师无权过问,镖局不得开箱,请兵大哥通融。”
“闪一边去!”
城门守卫叱喝一声,提起长枪,朝着镖箱一通猛刺。
=====================
(5091,防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