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在郊外走了许久,连一匹马也没有,走了大半日,才出了湘西沅陵地界,本来他要是使出“追星摘月”轻功的话,不消得一个时辰,便能离开沅陵地界,但顾忌着右足膝盖伤势,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这柳星心中烦乱专挑野路行走,避开了官道,这江南之地,树木繁茂,杂草丛生,一向人烟稀少,离了官道更是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走得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便掏出火石摘下些许干柴,生了火,又寻了野果吃了几个果腹,月光惨白,早春还有些夜冷,周围安静的紧,似乎连虫鸟都不曾有一只。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膝盖也好了不少,但柳星分不清了方向,便走上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尽管是三月,但此处地处南方,仍是十分炎热,柳星赶了半天路途,颇为饥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看着阴凉,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
但一掏出怀中,尽是一百两一千两银票,柳星一愣,暗自苦笑,“就因为这些银票,平白让我杀了人,妄自增添烦恼,只怕还有牢狱之灾。果然是金钱乃万恶之源,此话万万没错。”当下也不作理会,便掏了一张一百两银子给店家小二,小二声称找不开,柳星言道不用找了,店家闻言赶了出来,千恩万谢的跑过一旁整治茶水点心去了。
柳星见状,更是无奈,心道:“世人果真放不开这些东西。殊不知这些银两乃身外之物,如果再给我十万两,我也不会去杀那个无辜的人,他也不过是为了银两才来对付我的,我宁愿身无分文也不愿受这牢狱之灾。”
也别说,这小小茶摊的茶水居然着实清凉解渴,柳星喝了一碗,登时上下舒坦,仿佛这天也不那么热了,心下便寻思着,看着足上这也是皮外伤,伤势已经大好了,下午找了个没人僻静的地方,就使出轻功“追星摘月”赶回去,这也快些,也能早些见到家父了。
想着想着,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见到水琼了,忍不住心头一热。在一起时,巴不得她赶紧走,但久别分离,还是十分想念,自己真是奇怪。便在这时,听得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上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柳星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人甚是面熟,但柳星冥思苦想许久,仍是不知此人在何处见到过。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看着儒雅,但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柳星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原本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一起在茶摊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突然在脑中闪过什么,柳星一怔,旋即失笑,这不就是三年前在梧州城给自己算命的那个华神算吗!如何变得如此华贵大气,这倒是有些意外。
三年前给柳星算过一卦,不料竟然一语成箴,柳星此时再见,倒是有些相信这江湖算命的算命仙了。
柳星收回目光,但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算命仙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那算命仙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原本还在谈笑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在这茶摊之内,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但惟独那算命仙泰然自若,丝毫没发觉身边情况,一人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一个个结帐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这棵大树之下,此时便只剩柳星和那算命仙两人了。
柳星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又坐了一会,便觉得自己休息好了,心中烦乱如麻,也不想多搭理那算命仙,正想站起来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小兄弟。”
柳星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算命仙正对着他平和而笑,讶道:“这位算命先生,可是叫我吗?”
“哦,想不到公子还记得老夫。”算命仙一怔,自己几年前尚未成什么气候,那时候仗以祖传的相术为生,如今改头换面,想不到几年前算过一卦的人,只因此人自己算命生涯中卦象最为奇特,是以记忆犹新,但万万没想到这人至今还记得自己。
“先生,不会时隔三年后还想向我要卦钱吧?”柳星笑了笑,说着就要掏钱“先生神算,当初是小子不懂事,竟不相信先生,还胡说八道。”
“非也非也。老夫如今已经不替人算卦为生了,只不过是偶尔帮帮人看看,这三年来机遇不错,得以如今的模样,只不过老夫没想到在此处能遇到小兄弟你,小兄弟又愁眉不展,想来定有什么烦心事,老夫便想看看能不能开导一下小兄弟。”
柳星从这算命仙进来茶摊以来,便颇有好感,当下也走到算命仙面前坐下道:“先生果真神机妙算不减当年,说来当真是有些许事情烦扰在下,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当下一五一十便说了在湘西沅陵的事,语气中不知不觉对这算命仙加了几分恭敬。
算命仙听完便笑道:“小兄弟倒是多心了。想来这世间谁对谁错谁能说的清楚呢?你杀了人便是错么?”
柳星一怔,便接道:“难道杀了人还不算是错么!”
算命仙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兄弟心底实诚,这本是极好的,但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不挥那一剑,你可是会死?”
柳星隐隐觉得他要说什么,但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道:“这是自然。”
算命仙接着说道:“他既有杀你之心,便是个大错,你本无错,为何要置你于死地?你们这些武林中人自称正道,所谓便是除恶扬善,难道想杀无辜的你的人便不算是恶人了吗?你杀了他,不让他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下一个像你这般无辜的人,这不就是除恶吗?你这般举动不就是变相救了下一个像你这般无辜的人吗?这不就是行善吗?所谓除恶行善,小兄弟还不明白吗?”
柳星听了这话,觉得十分有理,但隐隐有什么不对,但也说不出来,只得默默不语。
算命仙继续看着柳星,也不打断他的沉思,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喝茶。
柳星心中乱极,似乎抓住了一个线头,猛的一拉,思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心中念头越来越强烈,抬起头看了看算命仙,忽的出声。
“先生如此劝说与我,十分有理,但该如何去界定谁才是恶人谁才是好人呢?诚如先生所说,那人确实动了杀我之心,也动手了,但仅仅以此,便能说其是恶人吗?”
“那你以为,好人和恶人便是天生的吗?好人和恶人之间的差别,便是那一刻的欲念,如若不是他贪恋钱财,如何能动杀你之心,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七情六欲,平生见过许多命格极好的人,只因太过放纵自己的欲望,毁了自己。你说的没错,好人与恶人并不能由自己决定,而是应该看他是不是动了私心,一旦动了私心,便是再好的人,也会犯错,你觉得一个好人会因为这些银两而杀你吗!就如天下正道魔道,谁是正道谁是魔道,到底是谁说了算,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杀来杀去,不过枉自丢掉更多的性命,苦了百姓罢了。”
柳星默默不语,但心中却十分认同这算命仙的说法。
算命仙见得柳星不语,又说道:“你能想到好恶正邪这些,便胜过这世间大多数人了。”
柳星抬起头,心中已经坚定了许多,对算命仙一个抱拳,说道:“多谢先生提点,过往小子多有怠慢,还望先生海涵。”
算命仙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默默看着这天空,过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的转头对柳星说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柳星又一抱拳,说道:“不敢不敢尊姓,小子名讳柳星,还问先生如何称呼?”
“华师!”那算命仙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气,你我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又畅聊许久,三年前我便说小兄弟便大有作为,如今小兄弟这一身内力,这世间便难有敌手,想来老夫是没说错的。”
“先生过奖了,在下本是朽木一根,只是巧得名师指点,区区小伎,不值一提。”柳星心中已经对这算命仙极为佩服敬仰,也忽略了这算命的如何能看出他的这一身内功。
华师一怔,失笑道:“想不到小兄弟倒是会说笑。”
华师又看了看柳星,说道:“小兄弟这般风尘仆仆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