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连成棣命郑如诲、杨士奇多方打探,得知“福晋斋”掌柜姓秦,名催发,原籍福建泉州,以制茶、售茶为业,数十年前曾在定阳买过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为妾,此人是马丙炎的妹妹马丙芳。马丙炎与马丙芳相认之后,秦催发移居山东,通过马丙炎的关系,和方克勤官商联手,多年经营山东、辽沈、蒙古等地的茶叶、盐、粮米生意。
道衍道:“方克勤是方孝孺的父亲,方孝孺又是太子近臣。马丙炎、兰玉、方克勤、章泽权相互勾结,欺瞒朝廷,贪污赈灾粮款的事情如果禀报皇上,皇上严办马丙炎和方克勤,必定会得罪方孝孺,而且牵连到太子。两年前,殿下因举告六皇子已经触怒过皇上一次,现在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该如何是好?”
杨士奇道:“太子向来与章泽权不睦,不如我们将方克勤勾结章泽权的消息秘密禀报太子,使太子先疏远方孝孺,后向皇上禀报,彻查此事。”
道衍道:“查办必须从福晋斋商号查起才有证据,这又牵扯到马丙炎和兰玉将军,兰玉将军乃太子外舅,最终仍是将矛头对准了太子。”
连成棣沉吟片刻,说道:“就以追查赈济粮入手,不涉及其他,方克勤与福晋斋官商勾结,将朝廷下拨的赈灾粮以次换好。昨晚所见,我们私下禀明太子即可。”
道衍道:“我们外出巡视灾情已一月有余,不如先回金陵,再决定还去不去定阳。”
宋谊蓉道:“不回金陵也不行,身上的银子昨晚一次就消费完了。”
连成棣一声苦笑:“也罢,回金陵向母后哭穷去。”
回到金陵已是亥时,快到皇宫东华门时,连成棣远远看见一乘铜辇匆匆往城东而去。
“太子铜辇?”连成棣已大概猜到太子的去处,便吩咐郑如诲等人先护送宋谊蓉回宫,他自己紧跟铜辇,在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宅第前停下。
铜辇车帘一掀,太子连成校下了轿,随后进入宅第。
连成棣记得清楚,这是任天一之女任瑟芬的住处。任天一临刑前,嘱托他和太子照顾他女儿,这所宅第便是由太子出资,亲自交代他暗中买下的。
“太子夜会任瑟芬,为什么?”连成棣满心疑问,又怕冲撞太子私隐,便先回到皇宫东华门前候着。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太子铜辇回宫,遇见连成棣,连成校吃了一惊,忙将连成棣接上车,一起回到文华殿。
到文华殿,连成校支退左右,叹气道:“四弟,今夜的事情莫向皇上提起。”
“究竟发生什么了?”连成棣关切地问道。
“任将军处死后,我不时往任瑟芬住处送些银两、布匹、吃用接济,一来二去,瑟芬和我互生情愫,便行了儿女之事,不想她珠胎暗结,眼看这两天就要临盆了,你说要是父皇知道了,可怎么办?”
连成棣吓出一身冷汗来:太子私通罪臣之女,还怀上了孩子,要被朝臣们知道,他这个太子只怕就保不住了!
连成棣慌忙问道:“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瑟芬怀孕后,我不敢找御医前往看护。我想等孩子生下来,将瑟芬送往山东济宁方克勤那里,方克勤是方孝孺的父亲,应该靠得住吧?”
连成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千万不可啊!方孝孺知道此事吗?”
“我还未跟他提起,你这是怎么了?”
连成棣道:“我奉命前往济宁巡视灾情,无意中揭发了方克勤的一些阴事,此人外示廉洁,内里却是个大奸大佞之徒,暗通章泽权行祸国殃民之实,您若是将任瑟芬送去济宁,不等于将把柄送到章泽权手里吗?”
“啊!”连成校惊诧不已。连成棣忙将济宁所见,一一禀明太子,诚恳劝谏道:“实不相瞒,此事与您外舅兰玉也有关系,望太子今后远离方克勤父子和兰玉将军,不然迟早会受他们牵累。”
连成校在房中踱来踱去,说道:“此事先不要禀明父皇,待我想个周全的法子,先除掉方克勤。你此行杀了芜湖粮长康名远,在金华指示陈寿六押解顾英进京告御状,宋谊蓉又在安庆鞭打了永嘉侯许冒的老丈人罗志前,弹劾你的奏章接二连三送到父皇手上,我虽再三为你解释,可父皇气愤不已,多次当着我的面责备你办事不周全,只怕明日上朝,父皇要拿你是问。济宁所发之事,事关右丞相、兰玉将军和方克勤,与我都难逃干系,如何说得?”
连成棣道:“我回金陵前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不如只揭发方克勤贪污赈济粮,以次充好从中牟利一罪,其他隐而不表。由你我请命查处,迅速将方克勤斩首,以绝后患。”
连成校思维片刻,点头道:“四弟说的是,也只能这么办了。那,任瑟芬你有何主意?”
“任瑟芬务必送去可靠之人看护,臣弟建议安置在太平。一来太平离金陵不远,将来太子还可常去探望;二来,太平知府周炜是周定己将军之子,又是我外舅,此事就算被母后知晓也无妨,甚至还能帮着劝谏皇上,为你我担当些个。”
“好……好啊,四弟,这次多亏了有你!”连成校放心不少,高兴道。
“只是方克勤一死,太子可不能再倚重方孝孺,须尽早有个预备。”
“你放心,我会相机行事,大不了给他一个外派职事。”连成校又叮嘱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先去见父皇,向他解释解释你此行诸事,免得明日早朝闹出误会。”
连成棣心里也甚着急,忙依命辞去。
谨身殿御书房,连生还在批阅奏折,云奇进来禀报:“四皇子回宫,有事求见。”
连生点头命连成棣进来,连成棣刚跪下行过礼,连生便将太平、金华、安庆各地的十几本弹劾折子扔在他面前,怒道:“朕叫你去赈灾,不是叫你去惹是生非!”
连成棣心里有所准备,也不着急辩驳,捡起折子大概看了看,多数是弹劾他仗着皇上恩威,侮辱朝廷功臣,滥杀粮长、私用酷刑。
连成棣道:“父皇,这都是一面之词,儿臣已将巡视灾情时的所见写成奏折,呈给太子的,父皇可看过?”
“你写的奏折?在哪儿呢?”连生不解地问道。
“儿臣确实写过,十日前亲手交给驿丞,命他加急送来京城的。”
连生将桌上的奏折都翻了一遍,仍是没找到,坐下道:“你将所奏诸事,详细说来。”
连成棣便将芜湖粮长康名远如何盗卖官粮、夸大运耗;金华谈洋县丞如何私自下乡、帮华中暗中圈地;浙江“铁脚诡寄”、“通天诡寄”实情;谢彦飞所说的粮长巧立名目横征暴敛等事,以及安庆罗志前仰仗永嘉侯许冒权势,暗中教唆商行老板哄抬粮价、聚众闹事;济宁方克勤如何与福晋斋勾结,贪污赈灾粮,以次充好等等,一一详细说明,甚至贾承平长子贾琏被华中逼死,廉佑德次子廉璲、长孙廉慎与华中关系密切等,全部托盘说出。
连生听得震动不已,说道:“这么重要的奏折,朕居然没收到!”
连成棣道:“难道是太子没收到我的折子?路上送失了?”
连生摇摇头:“朝中所有奏折,先都送往中书省,太子是收不到的。中书省看过奏折之后,登记整理,送到朕这里来。看来,中书省与各地州府、驻军统领,都已经沆瀣一气,连奏折都敢私自扣留了。”连生默然不语,忽而仰天叹道:“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病根已深,需从长计议。成棣,朕都清楚了,你回去吧,明天一早你也参加早朝。”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