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道:“不,你们都错了,秦律正是公正无私,当初才这么处置的太子。秦律也不是一味杀戮,最终是要起到警示的作用。白云,当初太子也就你这般年纪,受人挑拨怂恿,闯下了这泼天的大祸。试问,是处置一个你这般年纪大小的孩童,还是按不为人师来处置孩童的师傅或父亲更能让秦人警示?况且太子也不是没有受到惩罚,他差点死在他的公父的手中,最后被驱逐出城,任由自生自灭。这可比杀了他还更厉害。”
白云听得呆了:“秦大哥,你怎么就知道这么多?”
嬴驷道:“我去过栎阳,这事在栎阳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如今,那太子或许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也会永远记得,自己的犯的错,不仅害了太傅被流放,还连累了自己的伯父被劓刑。我想他即便还活着,也再不敢去触犯秦律了。白云,虽说太子犯错牵涉了几条人命,但他受得处置让他一辈子都痛苦难捱,也算得到了该有的报应。这一幕终究是要翻过去的,白云,你不该再仇恨了。”
白云低头道:“他连一杖都没挨到,哪里就会痛苦难捱了。”
嬴驷道:“白云,将心比心。如果是你犯错,最后害的你父亲里正大人被流放或劓刑,你会如何?”
白云低头沉思着:“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嬴驷道:“这就是秦律的厉害之处,有些痛比打在身上更痛,一次犯错,终生记错。”
白云终于笑了:“秦大哥,我觉得你比那些正式受拜的先生还要厉害。我看你还是别再开荒了,正式做个先生吧,又体面又得更多的赏金,姐姐们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嬴驷苦笑了一下,摸着白云的脑袋:“你还小,你不懂。”
这一夜,嬴驷辗转难安,他走出屋子,对着夜空长长的叹气。白云在屋内听见了,觉得这秦士子也太过分忧虑了。
第二天天一亮,嬴驷就匆忙下田了,他着急把今天的农活粗粗理了一遍,便带着白云往白飞扬家赶去,到了才刚过巳时。
白飞扬家热闹非凡,各姓的当家人都已到了。大家正兴高采烈的集聚在一起说话,看见嬴驷匆匆来了,白飞扬尤为高兴:“先生来的竟是如此之早。那就先喝水休息。”
嬴驷没想到来得这么早,白飞扬家里还是已经到了这么多人。他犹豫了一下,朝白飞扬执礼道:“里正大人,前些时候我听到了一些关于秦律的非议,心下忐忑不安。所以急着赶来,想为大家开一堂秦律综述,请里正大人准许。”
几位当家人呵呵笑着:“先生就是先生,开口就是秦律。今日繁忙,先生明日再教如何?”
嬴驷摇头:“我来白家庄已近一年。原以为大家对秦律已知晓大概,起码有了敬畏之心。没想,我教的还是差了。今日若不纠正这个错,哪里有颜面带着大家宣誓严守秦律?”
白飞扬听嬴驷如此说,便知嬴驷心意坚决,而自己只能允许。他朝白云狠狠盯了一眼,秦士子从不外出,这个听说肯定是白云传言的。他立即问:“先生看,何时何地为妥?”
嬴驷道:“此时此地最佳。”
白飞扬道:“何人参学?”
嬴驷道:“这由里正大人定,自然越多越好。”
白飞扬点头出门安排去了,稍候进来道:“那就门外吧。”
门外的空地上,白飞扬使人搬了桌椅给嬴驷。嬴驷执意站着等待,慢慢的,人就聚拢起来了。所有能放下手中活的人都依照白飞扬的话,到白飞扬家外围了几圈。
白飞扬看聚集了有三百来人,便大声道:“各位,今日是举国同庆之日。我们的先生秦士子也将带领全庄宣誓。在此之前,秦士子要为我们再上一课,各位要认真听来。”
嬴驷没有坐在白飞扬为他准备的椅子上,他在白云的帮助下,站到了桌子上,大声道:“各位,我来白家庄已近一年,为大家细解了秦律,今日,我想综述一番,何为秦律?我相信如今大家都能说的明白。但作为先生,我要的不是大家随时能诵能背的那个正解,我要的是在大家内心深处,在夜深私语时自己会说给自己听的那个答案。”
嬴驷看着白飞扬道:“今日我便从当初太子杀人,商君处置开始说起。当初太子嬴驷无辜杀人,商君依律惩处,以不为人师,惩处了两位太子傅。太子右傅负责太子日常教导,教导无方导致太子大祸,按律以最重处流放。太子左傅督导太子右傅行事,不行日常教导职责,按律以最轻处劓刑。商君依律处置得当,是执罚楷模。三姓虽然当场起誓,永守秦律,但对当日的惩处还是有一些歪解。今日我为各位一一详解。”
白飞扬没想到嬴驷着急要说的居然是这事,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位当家人,这几位当初就在商君执罚现场,就看他们如今这副模样,秦士子也是没说错。白飞扬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嬴驷道:“各位的歪解无非就是,一,犯错的是太子,惩处了太傅是为太子脱责。二,无论商君说的再堂堂正正,若不是纠集了十万之众,想必也不会罚的如此重。”
几位当家人纷纷道:“先生可不能乱说。”
白飞扬道:“这是学堂,依律可自评秦律。先生无妨,大胆说来。”
嬴驷继续道:“初至白家庄时,我便说过。任何一国的律法都不会是为了杀人和罚。律法最终就是为了可以不罚。秦律追究的便是主因,那就是你,究竟是因何触犯了秦律。杀人放火是你的恶念,偷人钱财是你的贪念,任由发展,民情俱损,所以罚的就重。但太子当初杀人,年纪十二,尚不能分辨好坏。所以秦律设了不为人师给了太子这样的孩童纠正的机会。但为了警示秦人,秦律的不为人师将两位太傅一个流放一个劓刑。秦律用杀一儆百来警示秦人,子不教,师之惰。”
嬴驷大声道:“秦律就是天道,就是放在那里约束所有秦人的律。严守秦律,不仅仅是不言不行,更要做到不思。严守秦律不仅是事不关己时的堂而皇之,还要事到临头时的坦然依律。严守秦律,首先就要知道秦律到底是什么?秦律打破了老思路,打破了千百年来的惯例,才显得与众不同,才能带着秦人走向富强。秦律不为泻私愤,也不为快意恩仇,秦律以瞩目全国的视野来观看全局。秦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因任何事物而稍作改变。若是有天,秦律不再罚了,那才是民富国强的起步。秦国若是有天真的大出天下,那就是秦律大如山的结果。”
嬴驷一口气激昂的喊出了这番言论,把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秦士子一直以来就是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的。前些时候萎靡不振,说话的声音更轻柔了。今日却是为何如此激情飞扬的吼出了这些极为精彩的言论?
嬴驷气喘吁吁的看着众人的反应,这般的沉默是嬴驷没有料到的,嬴驷也只能沉默了。他慢慢从桌上走了下来。
白飞扬第一个朝嬴驷执礼:“秦士子这番言论,真是令人警醒。白飞扬受教了。”
嬴驷回礼。
其余众人也惊醒过来,纷纷朝嬴驷执礼道:“秦士子对秦律的精彩综述,白家庄上下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