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毒蛇风波
秋姜还未回到院中,大老远就听到了梅园的喧哗声。路上有倥偬而来的婢子,被她拦下。
“出了什么事,这样乱糟糟的?”
小丫鬟浑身冒汗,牙齿颤得咯咯作响:“蛇,有毒蛇!”她一指梅园的方向,哭着道,“五娘子还在那里!”
秋姜也是吃了一惊,随即道:“还不快去禀告太夫人和母亲。”
“奴婢正要去呢!”小丫鬟擦了把眼泪,急匆匆跑了,都忘了和她行礼。
锦书脸上露出惊异惶恐的神情,一时有些为难,停了片刻方对秋姜道:“三娘子,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秋姜微笑不答,青鸾却道:“五娘子是三娘子的妹妹,当然得去了。没了三娘子,这出戏怕是唱不下去呢。”
锦书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一路上,只低着头打灯笼给她们二人照明。
不刻就到了梅园。谢崔氏王氏几人早她一步到了,秋姜在门口还碰上了谢奇峰,她先屈身给对方行礼,笑一笑道:“二兄深夜折返,想必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吧?”
谢奇峰一双锐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她脸上,面色铁青,竟然没有马上开口。
“二兄怎么了,难不成是被风沙迷了眼,竟这样看着三娘?”
谢奇峰兀然抓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五妹有什么事,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足以让一般女人惊呼喊痛,秋姜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也不再伪善作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无论发生什么,二兄都要记得,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谢奇峰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大,秋姜甚至可以听见骨节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忽然,他松开了她,转身一言不发地朝院内冲去。
“二郎君这是怎么了,三娘子痛不痛?”锦书托着她红肿的手腕担忧道。
秋姜笑了笑,抽了手放下,让垂落的长袖自然地掩去。锦书还来不及说别的,她已经带着青鸾朝事发点走去。
谢云姜受了惊吓,伏在王氏怀中嘤嘤啜泣,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王氏心疼不已,虽然这个女儿不及长女聪颖,到底还是亲生的骨肉。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氏冲一干跪倒的丫鬟婆子怒喝道。
一个婆子颤巍巍地抬起头,答道:“天色晚了,五娘子想快些回到院里,便从这里抄了近路。原先这园子干净,也不打紧,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一半竟然钻出了几条蛇,这在平日可是压根不得见的。”
“蛇,什么蛇?”王氏柳眉紧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蛇?”
婆子道:“奴婢也不知晓。冬日蛇虫鼠蚁本就不多见,遑论成群结队了。奴婢方才可是看得真切了,这足足有数十条之多。”
木伦氏此时道:“阿姊,这定是有人作怪。大冬天哪来的蛇?这一来就十几条,是要五娘的命啊。”
谢云姜哭得更为大声了。
王氏脸色沉凝,冷冷道:“给我查!”
秋姜却拧着眉道:“母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银环蛇在豫州本就罕见,这一出现便围着五妹妹,恐怕不是天时,而是人为。”
王氏点点头。
秋姜道:“五妹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吸引这脏物的东西?”
王氏一想,觉得有理,低头拍了拍谢云姜的背,柔声道:“你有没有携带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谢云姜茫然地摇着头,眼中仍是惊惧不安。忽然,脚踝处仿佛被什么打了一下,她一个趔趄,一样东西便从袖子内掉落。
“啪嗒”一声,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借着丫鬟婆子手执灯笼的烛火,隐约可以看清那是一只精致的金累丝镂空攒花香囊,似乎还装了香粉,这一晃荡,淡淡的幽香徐徐飘来。
王氏低头拾起,闻着觉得怪异。她转头问谢云姜:“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上哪儿得的?”谢云姜的东西,大多是她给的,太夫人赏赐的那些也都记载在册,却从未有过这么一件。
谢云姜脸色微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青鸾却轻咦了一声。见众人都望过来,又有些不确定道:“许是奴婢看错了。”
太夫人淡淡道:“你的眼力向来是好的,从前在老身院里,再远的也看得清,怎么到了三娘的院子便大不如前了?是三娘过于骄纵,还是你自己懒怠了?”
青鸾忙低头称“不敢”,眼下只得道:“奴婢看着……看着……倒像是日间二郎君赠与三娘子之物。”
太夫人一怔,有些讶然。王氏也是一头雾水。
众人目光又都聚焦到谢奇峰身上。
谢奇峰目光和谢云姜一对,便知这个速来贪婪的妹妹又干了什么蠢事。不过她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怎么能弃她的名声而不顾呢?况且这香囊是他用来对付谢秋姜的,里面的东西是见不得人的。
他要是说这香囊是谢云姜拿了谢秋姜的,等于承认自己要害谢秋姜;但要说是他给谢云姜的,又没办法自圆其说。
脑中飞快一转,当下即笑道:“青鸾说岔了,这次出走邺城,峰带来的这样的香囊共有三只,一只给了三娘,一只给了云姜,剩下的一只给了一位故友。那位故友没有别的爱好,平日就好养蛇,不知从哪听来边疆的胡市有出售这样的药粉,专门用来吸引银环蛇,便求我给他捎带一些。我不好拒绝,就给他带了。许是我糊涂,弄混了三个香囊,害得五妹妹受惊,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氏皱了皱眉:“峰儿,这事可大可小,要是护院迟些赶来,你妹妹可就命殒了。你做事向来谨慎,怎么这次这样糊涂?”
谢奇峰有苦难言,只有附和:“峰知错了。”
王氏摆了摆手道:“既是误会一场,散了吧。”
“母亲且慢。”秋姜出声道。
王氏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三娘还有何事?”
秋姜似乎有些为难,还有些不解:“其实,今早三娘去给太夫人请安时,在南巷遇上了前院的执事招安。”
“招安?”王氏对这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却又蹙眉,“你提他作什?”
“容三娘徐禀。”秋姜欠了欠身,道,“说来也巧,三娘晨起时起得晚了,因为怕耽误了给太夫人和母亲请安,行色便匆忙了些,不慎撞到了从侧巷过来的招安。他当时手里捧着些东西,其中就有二兄后来给三娘的这只金累丝攒花镂空香囊。”说着从衣襟内取出一只和地上相同的香囊,摊开给众人看,“三娘当时见这香囊精致,便多问了几句。招安告诉三娘,这是二兄从边境带回的稀罕玩意儿,产自南地庐陵,通身黄金打造,是由年方二八的小南蛮编织而成,珍贵异常,只带了二只回来,其中一只就是要给三娘的。三娘当时欢喜坏了,心里想着二兄定是要给三娘一个惊喜,便故作不知。如今二兄一提,三娘才想起,二兄是不是记错了数目?”
谢奇峰看了她手里的那只,脸色就变了,伸手一探衣襟,却只摸到空空如也的布帛。他带回来的香囊确实只有两只,只有一只装了吸引银环蛇的药粉,白天给了谢秋姜,另一只本来藏在身上,是另有用途的,不知怎么有问题的那只到了谢云姜手里,自己身上的却给谢秋姜顺了去。
现在箭在弦上,他再反悔说是两只,反而显得自己前言不对,当即冷了脸:“三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难道连数目都会记错?”
秋姜茫然道:“二兄……”她迟疑了会儿,“可是三娘记得非常真切……”她低下头,仿佛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思索。
此时,王氏也觉得失态发展有些不对劲,正欲开口,谢崔氏已经在她前面开了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姜咬牙,抬头道:“三娘本来不想多事,但是,这件事事关五妹妹的安危……”她侧身看了看谢奇峰,仿佛下了决心,对谢崔氏道,“祖母,这件事三娘一时之间也无法说清,你唤招安和周执事来吧。”
谢崔氏只是略微沉吟,即刻让人去叫了人。
怎么又牵扯到招安和周回了——王氏越发觉得这事不同寻常,回头去看谢奇峰,谢奇峰脸色凝重,同样不清楚谢秋姜的意图。
此刻,他心里已有悔意,心道不该贸然行事,以至现在这么被动。
周回和招安马上就从院子里过来了,齐齐给几人行了礼。谢崔氏道:“废话就不要说了,招安,老身问你,今早你是不是见过三娘子?”
招安点点头。
谢崔氏道:“三娘子说,你给二郎君稍带过金累丝攒花镂空香囊。老身如今只问你一句,这金累丝攒花镂空香囊的数目到底是多少?”
招安低垂着头恭敬道:“因为是极贵重的东西,周执事特地叮嘱了的,所以小的特别重视,一路上看了很多回,自然记得是两只。”
谢崔氏问周回:“可是两只?”
周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得据实道:“回太夫人的话,确实是两只。”
谢崔氏的目光转而落到谢奇峰脸上,并无怒意,但是声音冰冷,让人警醒:“既然是两只,峰儿,你为何谎称是三只,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由?”
王氏虽然不明就里,自然帮着自家儿子:“许是记错了呢。”
木伦氏乐得踩一踩,在旁不阴不阳地帮腔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记错了呢?怕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吧?不过,总不会是二郎君心血来潮想要谋害自己的亲妹子吧。”
王氏脸上怒色一盛,瞬即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木伦氏,注意言辞。二郎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五娘是他的亲妹子,这样荒诞的猜测,亏你也能出口?”
木伦氏素来畏惧她,见好就收,不敢再得寸进尺。
秋姜却道:“庶母说的不错,五娘是二兄的亲妹妹,无缘无故的,二兄怎么会谋害她呢?三娘想,其中定然有些误会。”
是啊,怎么会无缘无故——谢崔氏却注意到这个,沉默了半晌,忽然望向谢奇峰:“峰儿,究竟为何?今天在这里,你总得给个解释。”
谢奇峰前言不搭后语,话语错漏百出,由不得她不疑心。在旁观望的王氏心中也满是疑窦,不过,她怎么也不相信谢奇峰会害谢云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