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仪从府衙出来,揉了揉被两位大人拍得发麻的肩膀,不禁苦笑,辽东战事,岂是我能左右的。
“三儿,怎么样啦?”胡守备守在门口打盹儿,看到李浩仪迷迷瞪瞪出来,一把拍在李浩仪的肩膀上,疼得李浩仪险些骂娘。
“我说你就不能轻点?疼死老子了。”李浩仪白了胡勇一眼。
“哎,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在杭州里憋闷坏了吗,你赶紧给我说说,钦差大人和你说什么啦!”胡守备嘿嘿嘿嘿地傻笑着帮李浩仪揉着肩膀,一边着急的打听李浩仪的情况。
“还能说什么,要我去辽东打仗,建功杀敌,保国一方。”李浩仪懒得抬眼。
“那感情好,能带我去不?三儿,咱俩从小玩到大的,你敢不带我去,我让你嫂子打你。”胡守备思来想去没什么能威胁到李浩仪的,就自家那悍妇能吓吓他,怎知如今的三儿非彼时的三儿了,面都没见过,何谈怕起。
“你去干嘛,我都不想去,你去了送死吗?”李浩仪这倒是说的真心话,即使把凤凰山的土匪剿灭了,也算不得大功,何况他带的还是精英里的精英,胡守备是真心向着他,他自己肯定是逃脱不掉,但身边的几个熟人,能不去就不去最好。
“瞧你这话说的,感情我胡大胆武功不好,打不过那金国蛮子?”胡守备听李浩仪这么讲,愤愤不平,吹胡子瞪眼睛看着李浩仪。
“得,您爱去哪去哪,我回家歇着去了。”李浩仪心知争他不过,到时候去了沈阳把他留做后队也好。正好回参将衙门看看俏丫鬟……
“哎胡大哥,别走啊,参将衙门怎么走啊——”
在杭州城里抹角拐弯,一个随员也没有,前段日子当惯了少爷的李浩仪颇有点不习惯,摸摸兜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大病初愈的李浩仪饿的不行,随手扶在巷子墙边,前面一堆人围着布告一样的东西叽叽喳喳讲着什么。中国人爱看热闹的脾气千年不变,李浩仪一看有热闹看,肚子也不是那么饿了,混到人群中间,看到的是府衙放榜,太远看不清,李浩仪拍拍旁边的人:“兄弟,上面写什么?”
“不知道,不识字。”那人耿直的回答李浩仪,李浩仪也是无言以对,不识字你凑什么热闹,正要往前挤的时候,只见守榜兵丁长枪锵地一响,甚有威力:“肃静!”
百姓大多还是怕当兵的,一会儿就鸦雀无声了。李浩仪趁这个空当,往前挤了挤,想看看古代发通知是什么样子,人家看他一声官服,也不敢和他争地方。
“巡抚大人有令,辽东战事危急,我杭州参将李浩仪,先前剪灭凤凰山草寇,不日将领兵赴辽东讨贼,现招兵买马,愿意从军的杭州儿郎们,来我这里报名。”那兵丁扯着喉咙念完这么一长段,李浩仪听明白了,自己要去辽东,卫所军抽不出来人,只有从本地现招,老刘倒是好心肠。
百姓对于征兵还是见怪不怪的,倒是杭州城里的百姓就有些奇怪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明朝城市化最高的几个城市之一,市区百姓百年不闻战事,更别说参军,家家不是工人就是小资产阶级,像李浩仪他们家那样的资本家就不用讲了,浙江征兵,一般是在义乌等地,而不会在杭州这种大都市征兵,而且榜文写的清楚,不是招卫所兵,是要出征辽东的,谁愿意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陪你到辽东打凶悍无比的鞑靼人?
眼见冷场了,那兵丁也是脸上挂不住,赶紧放大招:“巡抚大人说了,不拖扣粮饷,不克扣银钱,免家中一人徭役赋税。”这句话是有玄妙的,所谓不扣粮饷工资,那是应该的,你本来就要发工资的,只是明朝中后期克扣已经成了习惯,才刻意点明这一点,告诉你们,来当兵不怕扣钱;而重要的,是后面一句,免家中一人徭役赋税,这个待遇就高了,只有有秀才功名的人才能免除徭役,但是税,只要你不是官儿,天大的财主来了,也得交。
兵丁见人群蠢蠢欲动,不由大乐,心道赶紧报满两百人,今天大爷就可以早些回家抱浑家了。
孰料人群中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去辽东干甚,税免了,人没了,钱再多能带回棺材里?”李浩仪顺着声音一看,是一游方道士打扮的人,不由“噗嗤”一笑。
那道人本想自己真知灼见定会惊醒这群百姓,没想到刚说出口就被人嗤笑,脸上挂不住,也顺着笑声看到了李浩仪,两人对眼,道人心里一惊,这人怎生得这幅面相?定了定神,像李浩仪行了个礼:“上官何故发笑?”
百姓们这才看到他们中间混了个身披官服的李浩仪,以李浩仪为圆心,纷纷散开,李浩仪无奈扶额,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笑你说的不对,你是道人,这么说是应该的。”李浩仪依旧保持着笑容。
“此话何解?”道人没想通。
“先生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七情六欲,不管凡夫俗子,自然是性命最重要。”李浩仪淡淡的说道。那道人却听出了李浩仪话外的意思是在嘲讽他贪生怕死,不由恼怒上心:“上官如此说来,定是个不怕死的?”
“怕。”李浩仪也不虚伪,他怕死,而且很怕。周围的百姓也是侧目看着李浩仪,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答案,在他们的印象里,官儿们都是话讲的好,做起来又不一样。
“阁下倒是爽快。”道人轻蔑的一笑。
“人自然是怕死的,但是奉劝先生一句,孔子有云:未知生,焉知死,还是好好活明白了,再劝人是不是要在国家多事之秋,苟且偷生。”李浩仪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高尚,但是道人轻蔑的语气着实让他有些受不了,四百年以前怎么了?四百年以前就能不爱国了?
道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到李浩仪说国家多事之秋时,脸色铁青,情绪失控的喊道:“国家?凤凰山贼寇把我们道观烧了人杀完了的时候,国家在哪里?现在国家多事了,就找我们了?”道人这一嗓子,怒发冲冠,涕泗横流,仿佛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百姓们也想起来了那些就知道收钱不管事的官,大有同仇敌忾之感。
“你该报官……”李浩仪刚张嘴说几个字,就被激动的道人打断:“报官?官根本就不管,派了两个守备官过来看了一遭,又回去了,前段时间新来一个兰游击倒是勤快剿匪,如今重伤在家,整个杭州,就两个官。”
“嗯?你且说哪两个?”李浩仪来了兴趣。
“一个是兰游击,他尽忠职守,虽然没成,但他无愧游击将军的职责!”李浩仪没想到第一个是被他救下来的兰游击,不过对他这个答案也是认可的,兰游击确实是良将。
“另一个是新晋杭州参将,李浩仪。”道人刚出口,李浩仪听到这几个字,似乎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样,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直把那道人笑得恼了,也忘记了身份的差距:“你笑什么?”
李浩仪好容易停住了笑,敛容说道:“本官,杭州参将李浩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