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残弥
手里的帕子是素白的云锦,上面用黑色的珠光线绣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墨莲。这个针脚很是整齐细密,但是莲花又绣得极为随意,让他无端的想起了一个人,可这帕子上并未留名。“这是小姨的帕子?”
“嗯,洗干净了还我。”她扯着他出了二楼,顺带摸了脖子,果然那块玉还在,所以一切都是她想的。但是母亲那事又怎么说?她隐晦的看了一眼大明宫所在的地方,看来有些事真是要清楚了。
“欸,小姨的帕子为什么在你这?”裴尘哼了一声,果然是人傻。“怎么不能在我这,现在不哭死了娘?”
“你说话就不能中听点么?”戚夙心里对裴尘另类的体贴还是比较受用的,就是这张嘴,说出的话着实难听。
“我说话就这德行,行了行了,磨磨唧唧的,娘们都没你这么烦!”外面还是白天,阳光正刺眼。她出来的时候一下没适应,挡了挡眼,下楼时却看到隐莲身边多了一个人。
墨绿锦缎的女子,上面绣着富贵的花纹。高高的仕女鬓,秀气的脸上素净很,只是眼珠黑的有些渗人,唇色也过于红艳了。见她过来那女子脸上笑意不减,只是那么轻轻一瞟,裴尘就有一种从骨子里泛出凉意。
她停在那里,戚夙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被拉着。转头一看发现裴尘停在那儿,有些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她看了一眼毫无察觉的戚夙,突然笑道:“没事,只是难得见到店里有客人,一时间觉得有些稀奇。”她盯着那女子莫测的笑意,看来是只针对她的。
“我还当你认识呢,你不是之前还让她帮你传话给我?”隐莲吹了吹手里的茶,那张脸上看不清喜怒,不痛不痒的刺了裴尘一句。这话一出裴尘就笑了,“当时不是着急么,这位姑娘可是怪我之前的莽撞?我在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说着她对着那女子鞠了个躬。
“裴公子也是心急之举,无妨。”那女子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秀气温婉的模样若不是裴尘知道她非人的身份,还真以为是哪家出来的闺秀呢。裴尘只觉身上一轻,之前那种被人拿刀架着脖子的危机感消失殆尽。不着痕迹的看了隐莲一眼,发现她压根救没看自己,撇撇嘴坐到她身旁。
戚夙摸了摸鼻子,只能坐到那女子旁边。见她们在喝茶也觉得也有渴了,取过一旁的杯子刚要倒些茶水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那只手很小,瞧着有些肉感,胜在手指修长,倒也漂亮。手脖子上套了一个碧绿的镯子,成色十分好。“这茶可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喝?你们不都在喝么?”十分直白的言语让那女子眼里都染上了几分笑意。和这身边的隐莲打趣道:“你这侄子可真有趣,这般马虎没心眼,怎么就和你这心眼比筛子还多的成了一家人?”
“小姨是和我母亲交好,所以便这般叫了。”他倒是诚实,别人开个玩笑,他就什么都交代了。芙蓉面上有着年轻的人直率和青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十分干净。那女子竟这么看愣了眼,一会才反应过来,也不害羞,落落大方道:“这般好颜色以后也不知便宜哪家姑娘,连我都看直了眼。”却是话题一转,不再谈之前的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有喜欢的姑娘带回来看看就行,好我们受着就是。”她拿过另一壶茶给戚夙倒了一杯,见他喝得急又给满上了。“都好些天没回去了,你父亲应该也着急了。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回去看看吧。”
“好些天?不是才过一日么?”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小姨,我见着我母亲了。”
“幻象中无岁月,从那日你们里开起,已过了五日了。”她起身帮戚夙理了理衣襟,拉他坐到自己的位子,拆了他的发冠,帮他梳起头来。“你母亲?”她手上动作一顿,“可是说了些什么?”
“这倒没有,只是为何母亲会在哪?”他想了想,刚想摇头意识到隐莲再给自己束发,便忍住了,喝了口茶。
“那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一段记忆,裴尘也有。凡是在我这留下牵扯到子孙因的,他们后人迟早都会接触到。你母亲已过世,哪怕当年她再爱你,那段记忆多了那么多年难免会生出什么变化,所幸你还是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没有东西是一层不变的,更何况那根本算不上是你母亲。只不过是一段有情感思想的记忆,经过这漫长的岁月若是生出了恶心,要对你不利也是正常的。这些记忆的职责本就是为了等待后人的到来,理应来说只要它们愿意,把你们一辈子困在其中,那便是没完成自己的职责,钻了这个篓子就可以待在人世更长久。”
“长辈不都是希望自己子孙后代更好么?”戚夙有些不懂,既然有自己的母亲的记忆,那为何还会害自己。
“都说虎毒不食子,也难免会有一些异类。它们不过是继承了记忆,说到底并不是你们的亲人,感情和思想会滋生出欲望,成佛成魔不过一念之间。这些谁又说得清呢?”勾出一缕发丝后,她插上了一个发簪做固定。拍了拍他肩膀,“该回去看看你父亲了,已逝之人不必多提。”
“小姨——”
“待会还有客人要来,你先回去吧。那些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回去吧。”她见他忤在这,推了推他肩膀,“客人不方便你见。”
“那我走啦,”隐莲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待下去,不论他心里有再多的疑问都只能收回肚子。刚刚出门他突然想到裴尘还在那,客人不方便见他就方便见裴尘么?明显是小姨推托之词,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她怎么能在这儿?”
“我?”裴尘指了指自己,抓了一个花生对着他扔去,“叫你回去就回去,废话哪那么多?还不赶紧回去洗干净帕子还给小爷!”
他凌空一抓,那花生就在他手上,两指捏住用力一搓,两粒果肉就滚了出来。他突然起了坏心,把果肉丢进嘴里后壳对着裴尘一抛,没想到竟然正好砸在裴尘的脑门上,他一愣随即大笑,拔腿就跑,生怕怕裴尘追来。“小姨我走啦,这位姑娘告辞了。”
“这呆子,真是一天不打就皮痒!”她拿下头上的花生壳丢桌子上,又抓起其它零嘴。“哼,我可不像那个呆子一样好忽悠,你是故意的?”
“你自己送上门的还怪我不成?倒是拜托了一下残弥帮忙。”说到这里那个女子笑了笑。裴尘挑了挑眉,残弥?这怕是不是真名,倒像是个艺名。“卜夙可有说什么?”
“说什么?”她剥了一个花生丢进嘴里,似而非而道:“你想她说什么?”
“说不说?不说就拉倒,起身出门左拐,好走不送。”
“啧,小气!想说的来不及说就消散了,不过她倒是隐晦的点了一下。那呆子又不聪明,也不指望他能想到。不过倒是你,她说关于你的一切是个禁忌,不能算也算不出。嘿嘿嘿,认识你怎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她拿起隐莲之前给戚夙喝的那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可别忽悠我。”
“我?无非是个开店的老板娘而已,要真说起来,非人算不算。花草皆能修炼成精,我也是不过大同小异。”
“大同小异也不是一直天狐都不能算不能说的禁忌,不愿说就算了,反正迟早会知道。”裴尘这次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让隐莲诧异的看了看。正好被裴尘逮了个正着,“看我作甚?这么久了我大概也清楚,有些事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非人的规矩我不想知道,也不想懂。安安静静做个人挺好的,我见你那么热心对和尚,怕他身份也有些来历吧。”
“热心,就这么明显么?”隐莲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的有些诡异。“你倒是聪慧,那说说看薛珩是什么身份。”
“嗤——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你对谁那么多话过,不是有所图还能是什么?”她话一转,竟十分豁达,一点也不像她平时不肯吃亏的模样。“和尚是人也好不是人也罢,你算计你的,我过我的。能有天眼不是这辈子有机缘就是上辈子是大修为人的转世,本来就和那和尚不是一条道的,有什么好说。”说到这她觉得有些口干,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被你说的都差点忘了正事,之前我见了我母亲。你的话我带到了,但她说不是对她说的。”
“她还让你亲自去一趟,说是她现在身不由己,想见你一面。”
“她真这么说?”她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也对,你这般聪慧你母亲又怎会差。我就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差不多也是时候了,该收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