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的孤室里,自从云山入了定之后,便就陷入到了绝对的死寂中,连基本的呼吸声,都宛是被什么恶魔吞噬了一般,再无了影踪。
屋外人影绰绰,屋内灰尘静落,一道房门隔开的,竟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而与此相对的,则是谷外的雾海枫林里,一往如常的喧腾之中,也混入了不为人知的道道暗影,一静一动,各有机锋。
……
……
数个月前的某一夜,北山雾海的清无潭外,便就曾有几道暗色的人影,悄然无声地融入过此间的夜色。
而今日——
子时刚至,竟就又有五道颜色近似的魅影,如溯游而回的鲟鱼一般,破开了迷蒙叆叇的雾气,遁入了此地。
这五人一近清无潭,便就极其默契地分成了五部,各循其向地没入了再度葱郁的枫林里。
一人直接到了水潭中央,踏于水上,不陷也不沉,一人自东而入,作弧以掠地,一人从西而来,跳纵枫叶间,一人由北而下,时走时停,不知探何物,一人路径经南,游走似观花,却甫一分林而入,便消失在了地面上的雾海里,不知去了何处。
约有半刻,岸边风动。
静浮于潭水之上的那道人影,这才从负手而立的姿态里,即时跳脱了出来。
“如何?可曾有人来过?”
“页位有被扰动过的痕迹,「纤针」总共失效三根,一根因寒而僵,一根因湿而化,剩下的一根,却是非常规的失效方式,但,辨不出具体。”
“殳位一切如故。”
“疌位正常。”
“氐位同样有变,其下的「吸珠」里,残留着疑似「人髓」的黏痕。若是料断无误,应是有人中了「绒毒」。”
“哦——”似乎略有些意外,中间那人得到了众人的回答之后,却是当即就拉长了声音。
“那余下的四大副位呢?”
其旁四人闻言,这一次却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各自点头地对视了一眼,才由一位身形略显瘦高的人影站出来禀道:“如您所料,旡、爿、廾、幺四位的「陷灵」均以泯灭,已可确定来人之根脚。”
之前预料失了准,中间这人也仅仅是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这下猜得没有任何差错,他却反倒是轻皱了眉头,以致忽有一丝银光映月而亮。
原来他的眉里,竟还藏着一抹银色!
就像是一丛枯草里,卧着两柄剑!
潭面的波纹忽然大了。
因为他的心境,忽然破了。
因为有事情超乎了他的想象。
“看来,就只有那些细作来过了啊……”
“那小子,到底是施了什么手段,竟可以让「晶息」到了如今还不回流?”
仰头重负手,望了望浮云过后,明月又挂的天幕,他却是先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罢了,撤禁吧!”
那瘦高男子闻言,顿然就生了疑惑:“不再多等一些时日吗?「晶息」或许只是因为逸散面积过广,导致难以短时聚集到探测始量,也未必就一定是那小子动的手吧?”
五人之间的站位,以他为中,另四人则是呈半圆并立于他之后,隐有拱卫之态。再加之那言语间的敬意,明显可以看出,他的身份与地位,均有所不同,独显尊贵。
然而听到了质疑,这人却也并不生恼。一道似叹似笑的舒气声之后,他便低头觑起了脚下,微微摆起了首。
“不行了啊。”
“已经拖不下去了,「纳灵葑」的效用已经衰减到了末期了。”
他的脚下——
那片本该是清波静水的地方,竟不知何时起,凭空长出了一株绝非水生的植物,如邀宠献媚的幼犬一般,轻舞婆娑起了嫩叶!
……
……
月儿常掩行云后,便就注定了今夜,绝不会太过平静。
那五人走后的后半夜,已至凌晨的夜色,即将从最寒冷、最深沉的黑暗里走出来时,又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此处!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两道黑影却绝然不是人形,甚至就连生灵,都有可能不是。
它们的形状体态,赫是像极了两笔在宣纸上随意挥洒而成的焦墨,一撇又一捺!
只有长宽,没有厚度!
一个在林中溜达又盘桓,时而栖落树巅,时而蹭木而过,却从不静停一息半刻;一个入水潜巡如獭,明明身躯不具,但搅起的水纹,却尽是楔波之形,既像是梭舟分浪以致,又像是旗鱼劈海而成。
静悄悄的枫林里,雾流来了又去,明晃晃的凉月前,厚云走了又回。
近乎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这两只绝似鬼魅的东西,才终于是又会面到了一起。
此刻停止了运动,才能发现,它们确实是没有常态的形体,但头首相聚之际,却又能明显而确切地观察到——
它们在互相交流!
交流的方式就像是两个友人在路上偶遇之后,向着彼此颔首与微笑!
先是那道在林中溜达的墨影,摆了摆头部的形体,而后又是那道在水里潜游的墨影,也摇了摇前端的部分。
而后——
它们便就分头走了。
倏地一声,就消失在了枫林的边缘。
如电光闪逝出了雷云,却不见半点的扰动。
……
……
清无潭里,不知何故,在云山的推断中,应接连某一空间动荡之所的这处宝地,自冰雾白龟死后,便就再也不曾有妖物占领过此地了。
宛是死后余威犹在,又或者是其灵虽灭,却意不朽,在众妖避之不及的此地上空,那片由大量云水雾枫排放所致的白雾里,隐隐约约的,居然又有一个极其庞大的雾团出现了。
比冰雾白龟的形体更大!
却也比它凝形之前的雾团,更加的稀薄!
因为大,因为稀薄,因为与其周的雾海,分不出太过明显的浓度差异、范围界线,所以这两波“人影”,都不曾发现,这个雾团的形状,竟有点像是一个头颅!
一个咧着大嘴的头颅!
像嘴馋什么似的,赫在不断地滴着涎液!
头颅是雾,涎液自然也是雾。
几缕与常无异的雾气,溶入进了潭水,却从来都不曾真正地溶解过,一直是在联结着整个雾颅与清无潭。
一日复一日地接触之下,这清无潭里水温与热量的分布,赫然也是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变得不同于往日,变得分外的不匀,变得像是一盆剩过了寒夜的冷羹,污裹着无数的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