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站在雁门关高大的城楼上望远,见那红云还没有蔓延到雁门关就如暴雨狂潮般退走。
王冲刚松下一口气,可谁知那黄沙中竟跑出一骑伤痕累累。他挥着令旗,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城楼上大呼道,“王将军,烽火堡……烽火堡有难!”说完,就倒下了。
士兵将他抬进关内时已回天乏术,他腹部上的刀口是他的致命伤。
“怎么回事?他还有救吗?”王冲看着郎中摇了摇头,心里大急道,“烽火堡到底怎么了?他有说吗?”
郎中撕开死者的衣裳,吓得跌坐在地,“将,将军!”
王冲定睛看去,那死者浑身上下都是抓伤和钝伤,而胸口上的黑青也证明他中了尸毒。就连他骑来的那匹战马的体色也开始泛青
。
王冲脸色顿时变了,急忙将手中烈酒浇在尸体上,拿起火把就烧,然后命令围观的士兵,急生道,“你们马上把那马也杀了,然后用火将肉给我烧得一干二净!干完了马上给我回去洗澡。”
兵士们都面露惧色,照着王冲的话去做了。
恰好此时破军也刚好赶到雁门关。王冲一见破军,眉开眼笑道,“破军兄弟,你来……”
“烽火堡有大难,被上千中了尸毒的人围攻。那边只为五百名常备军,将军还是带着部下赶紧去救援吧。”破军总是有话直说。
王冲先是急得团团转,寻思着,“糟了,若是烽火堡那边的大宋百姓死了,那么我这守将其罪难逃。可若是轻易出城,这尸毒……”
王冲讨好地拉起了破军的手,“破军兄弟,你们有间客栈的其他兄弟……”
王冲还没说完,破军就打断了他道,“将军,我们有间客栈也被围攻了,自身难保呢。将军还是别指望了。”
此时,雷少云闻讯赶来,催问道,“王将军,烽火堡那边如何了?”
破军抢在王冲之前说道,“雷公子,烽火堡危在旦夕,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雷少云大惊闻到,“那双儿了呢?她有怎样吗?”
“慕神医啊?”破军眯眼思索了一下,才说道,“慕神医在客栈奶孩子呢。”
雷少云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副将杨洪下令道,“杨将军,马上集结军队,备好火箭,随我前去烽火堡。”然后又对王冲下令道,“王将军,你就守在雁门关。”
王冲站在城楼上,看着雷少云率领着三千虎贲军浩浩荡荡地穿过高大的城关,不由看着髀肉复生的自己,暗叹一声。
时日在中天,可那冬阳终是穿不透顶上这层昏黄的沙雾。整片黄沙葬非常的阴凉。
军行至烽火堡三里外,雷少云便得前锋斥候来报,“大人,尸潮密密麻麻不比我们的少啊。他们发疯似的乱杀乱打,抢夺食物,就连人肉他们也捡起来吃啊!张参将守不住,烽火堡的大门被一把大火给烧烂了,他带着活人往城东的高城上,准备背水一战。可他们兵刃匮乏,弓箭也所剩无几,恐怕撑不过几个时辰。”
雷少云思索片刻,从军队中分出五百精骑,由杨洪率领。其各携带武器二三,绕到西城去援助张将军,并将武器发放给他们。自己则率领二千五大军与尸潮正面交锋。
烽火堡外一里外,雷少云便已经看见城内升起的滚滚浓烟,而破开的城门前,拥堵着几千尸人。他们手中持拿着任何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徘徊着寻找食物。
“列阵!”雷少云大吼一声,将士兵列成三排,第一排为盾兵,架着长枪,二三排为轮流换射的弓兵。
雷少云抽住青锋剑,指挥着方阵一步一步地向前。
两百步之外,尸潮已经发现了军队,惶恐地向两面逃散。但大部分尸人还是选择往城内退。
百步之内!
“放箭
!”雷少云剑一挥,数百支火箭一波一波地朝着城门射去。
漫天火雨飞射而来,在尸人的眼里,与天雷正法无异。火箭射穿了他们的脑颅,躯干,手脚,喷射出黑红色的血液。他们嗷嗷地惨叫着,挥舞着手上的铁器、木棍甚至是石头朝着军队冲来。
看着他们狰狞而可怜的面容,雷少云指挥士兵们将油罐抛出,再以火箭引燃。
那城门前如成一片火海,那些中了尸毒的百姓哭啸着,呐喊着,可没有人听见他们心中的哀求。
不过半个时辰,火墙落幕,城门前焦尸如山,已有千余。兵士们都为自己造的杀虐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波的尸潮渐渐退出了他们的射程,在远处观望。方阵渐渐接近城楼。
雷少云下令让两翼的士兵渐渐收拢围圆,以防四散的尸人从后侧偷袭。
“大人,箭射完了。”都统大声道。
“起盾,上枪!”雷少云命令大军组成枪盾阵。他心中大急,尸潮的数量远远高于他的预想。一旦这些丧心病狂的尸潮汹涌而来,就算凭借这些人马未必能全身而退。
果然,到了城楼下,四面八方的尸潮开始向他们涌来,他们拾起地上的石头砸来、捧着沙子扬来、掷出铁器击来,只要能用,他们都用了!
“刺!”当那些尸人在两步之内,高马上的雷少云下令士兵将长枪刺出。一串一串哀声之后,那肮脏的血液透过盾眼和细缝溅到了他们的盔甲上。
“我们有解药,不必惶恐,你们只管将长枪刺进敌人的心脏!”雷少云大声吼道,意在稳固军心。
军队上下戮力同心,盾阵缓缓地通过了城楼,往城内而去。每一面盾牌上都挂满了鲜血,将沙地上的血迹拉的长长的。
挨到眼前的尸人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双手拉拽盾牌,连人带盾一起拉入尸潮之中;有的士兵长枪刚刺去,尸人按住长枪便将一个士兵拖出。盾阵四处响起了士兵地惨叫声和求救声。围圆有缺,雷少云就慌忙指挥后排的军士持盾补上,盾阵越缩越小。可眼前的尸潮却源源不断。
天欲黄昏,太阳渐渐往西边而去,将昏黄的黄沙葬染成橙红。
酣战了两个时辰,雷少云看着一波接一波的尸潮不禁头疼,而自己的部下多多少少死了数十个了。
“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杨洪率领五百精骑出现在城门口,冲锋压制,马踏刀砍。
杨洪率着骑兵杀到盾阵前,“大人,现在天色渐晚,不宜再战。西城有石墙围筑,储水储粮,我们往那边休息一夜,明日天亮带着百姓们举兵杀回雁门关。”
“好!”
西城,张将军领着仅剩的数十名兄弟和全城千余百姓涕谢雷少云,“若不是经略使大人让杨将军想带一支骑兵来救,我这把老骨头就成了他们的腹中之物了!”
雷少云稍微清点了一下人马,折了七十余人。身上带有毒血的士兵赶紧用烈酒清洗掉。杨洪和张将军将所剩的军粮都发给了士兵和百姓,相互劝慰,“明天一鼓作气,定要杀回雁门关去!”
三名都统跺脚抱怨道,“哎呀,这些行尸走肉不仅力气大,还皮糙肉厚
。我这朴刀狠狠砍了三刀,才杀了一个。这不,杀了十几个这刀就卷刃了,还怎么打?”
黄沙葬的夜十分寒冷,除了食物和水,御寒的衣裳也非常的有限,只能靠人挤人,围着篝火取暖。
雷少云抬头看沙吹月残,低头看民心惶惶,心中好不是滋味。遥想两年前第一次来烽火堡时,没有三千卫军,流沙盗也比这些呆头呆脑的行尸走肉残暴,可现在就是那么没有安全感。那时萧大哥,无心,曦儿,还有双儿,大家都在一起,都在身边——那时我们兄弟情深,并且发誓要永远在一起……雷少云不由哽咽,心中涕泣,“如今无心孤身离去,曦儿独守山庄,萧大哥北上为王……而双儿,却因为我的自私,离我而去!”
他依然奢想着,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变,彼此就在身边,……可恨那星辰不能倒转。
“青山绿水旧时样,月下不识故人心。”雷少云拉扯棉布,不再去做这些令人唏嘘的旧梦。他蜷缩在角落,渐渐地睡去了。
……
“起床啦,起床啦,尸潮打过来了!”本是安静的西城突然喧闹起来,守夜的士兵敲打着铜锣响彻全城。
雷少云从睡梦中慌忙起身,见这天色估摸在五更天,“怎么回事?”
杨洪匆匆来报,“大人,赶紧收拾起身啊,有更多的尸潮过来了!可能是饿疯了,竟然吃食战场上的死人肉。”
“列,列阵!”雷少云有点慌忙,四下探摸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剑,“杨将军,组织兄弟们列成盾阵。天色那么暗,我们先守一下,守不住再杀出去!”
“好!”杨洪刚想出去安排,雷少云又拉住他的手,“杨将军,你马上率领一支精骑杀出去往……去有间客栈!”
杨洪看着雷少云恐慌而期盼的眼神,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您一定会安然无恙见到您的妻儿的。”
看着杨洪离去的背影,雷少云心跳骤急,喘息不止。
西城的寨门被尸潮灌满,前排的士兵稳住大盾,后排的士兵拿着长枪使劲捅插,鲜血迸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让尸潮攀高临下。
寨门本是一丈多高的土墙,渐渐有尸人爬上墙头,居高临下跳入阵内厮咬。
随着尸潮的推进,寨门失守了。盾阵也被逼退了十余步。而盾阵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他们颤抖地看着人墙之后狰狞恐怖的行尸走肉在向他们呐喊和招手。想到自己即将被分尸而食,很多人开始哭喊,哀求和祈祷……
纷乱的场面,雷少云骑着马,挥剑在后面指挥,“不要退,不要退,压过去!”
可前面铺满尸体,士兵根本没办法踩在尸体上前进。那尸潮惧怕的火油如今也烧尽了,可那尸潮依旧汹涌。饥不择食的行尸走肉一边推搡进攻,一边分尸同类的躯体,腥臭满天使得雷少云眩晕作呕,几欲从马上跌下来。
一名浑身带血的都统上前来,“大人,让末将带您突围,不然要守不住了!”
“不行!”雷少云一把将他推开,不断作呕咳嗽。
都统突然噗通跪倒在雷少云眼前,苦求道,“这都是兄弟们的意思,大人,您一定要活下去啊
!”
士兵们都知道,雷少云一出事,他们也活不了。但如果雷少云活着回到开封,还会善待他们的妻儿老母。
雷少云不堪这密密麻麻的浓烟和腥臭,浑身难受,神智靡乱,“双儿,带我去见双儿,她能救我。”
“都统大人,赶紧带经略使大人回去啊。要记得跟我家那兔崽子说啊,他爹是马革裹尸的英雄。”一名百夫长催着都统,闻者无不感叹泪下。但他们都知道,只要雷少云回到开封,他们的妻儿就会有好日子过。
“好,兄弟们,保重!”都统热泪滚滚而下。当他想要把颠颠欲倒的雷少云扛起时,却被雷少云一脚踢倒,逼得他哭喊道,“大人,快走啊,兄弟们……兄弟们不能让您死在这儿啊。”
雷少云拄剑而立,“生同生,死同死。这是我们兄弟的约定,这是我们三兄弟的约定……我不能违背誓言,我相信的,萧大哥和无心一定会来救我的。哈哈哈,他们一定会来的。”雷少云已经神志不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但在他雾茫茫的视野中,忽有一魁梧大汉自幽黑的天穹中落站于尸潮之中,力拔山兮气盖世。他那抬手起势,正是雷少云再熟识不过的“焚龙灭世”。雷少云在昏死前指着他,对着都统说道,“看,我都说了……我大哥来了!”
士兵们看着尸潮中的那人方圆一丈内生出一个气罩,见其双掌间拍击天际,一条巨大的火龙自天雷中孕育而生,那龙啸声盖过尸潮的哀嚎声。
天神下凡!
龙战于野,横扫战场。炎龙所及之处,遍地焦尸。而那人的身后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火点,如夜空中的繁星。
士兵们擦亮眼一看,竟是一支铁骑,番号旗帜锦绣“铁衣飞军”。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都统擦着泪眼,与士兵们兴奋地呐喊着。随之,雷少云带着欣慰的微笑昏死过去了。
……
雷少云醒在一间破败的茅庐,看那粗糙的窗纸就连阳光都穿不进来,“现在是,哪个时辰?”他按着眩晕发疼的头,见四下昏暗无光。
“他,无甚大碍,等他醒来,你按照我给你的药方弄给他喝就可以了。”茅庐门前传来慕无双的声音,雷少云兴奋地想要冲出门去。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谁!”
“是我,阿喜。”雷少云渐渐看清阿喜那副略带怨恨的表情,“我阿姐不想见你,你出去了也只会尴尬而已。”
雷少云愧疚地低下头,“她……最近过得如何?”
“很不好,整天闷闷不乐,也寡言了很多。”阿喜不会说谎。他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雷少云的肩膀,“阿喜是个粗人,但阿喜知道姐夫是读书人,明事理。你能来到雁门关,阿喜知道你一定是爱着那对可怜的母子的。慢慢来吧,女人心可急不得。”
待到慕无双离去,雷少云悄悄开了门,却看到了另一张令他惊喜的面孔,“萧大哥!”
“二弟。”萧将离身材依旧魁梧,笑容依旧爽朗,只是下巴上多了因不精细打理而粗浓的胡渣。
雷少云双眼顿时湿润了,一把将萧将离抱住,“大哥,是你救了我,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兄弟的
。”
萧将离一把将雷少云推开,笑道,“大男人还腻腻乎乎的。赶快去整理一下你的军队,带着他们和百姓赶紧会雁门关去吧。这个烽火堡,一刻都不能呆了。”
如今的萧将离也不再侃侃而谈,他的话语更多了成熟和稳重。雷少云从他目光之中,依旧可以看出他对兄弟之情的忠诚,“大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雷少云问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幼稚,现在的萧将离是一地之王了。
萧将离看出了雷少云的沮丧,笑了笑安慰道,“二弟,留客山庄的苍雪剑会,大哥是会去的,我们到时候再坐下来喝酒吃肉。”
“大哥你来烽火堡……”雷少云做什么还没有说出来,那破败的大门前突然出现一队熟悉的身影——是留客山庄的人。
为首的云曦一身白裙飘飘如仙,白履踩踏在软沙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她的身侧,云子傲,贺云刃,邪刃和赤练。而她的身后,是二十余名留客弟子。
雷少云此时才发现,她那么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只有这样想,雷少云才能放下。
“曦儿。”雷少云试图地用别样的情感打招呼,不再有太过多余的关心。
显然云曦很满意,向他投去一个友情的微笑,“雷二哥。”云曦也不再称呼萧将离为“大哥”,她略带生硬地称呼道,“萧王。”
萧将离抱拳回礼。
他们的心中都有着对旧时酣畅淋漓的兄弟情义的眷恋,却只能痛苦地埋在心里。
“雷二哥,你带着受了伤的部下和百姓们赶紧回去吧。”云曦看了看西北方向,冲云寨天空那团暗红色的光芒,严肃道,“黄沙葬已经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了。”
“那里?”雷少云也感受了一股强大的威压自冲云寨传来,仿佛是人间地狱。他放心不下诸位朋友,焦急道,“太危险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让杨洪带着军队先雁门关。”
萧将离拍了一下雷少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二弟,你觉得他会答应吗?如果你有三长两短……你才是主帅,不要这么不负责任。”
贺云刃摇了摇道,“经略使大人,您倒是有心了,只是兵士命贱,如果您出了什么事,陪葬的可是他们呢。”
赤练突然扑哧一笑道,“太危险了,所以才不能让你细皮嫩肉的读书人跟着呢。这不是过家家,到时候可没人保护你这官老爷呢。”
“闭嘴!你怎么说话的。”邪刃低声喝住赤练,不想让这娘们伤了雷少云的自尊心。云曦看了委屈的赤练一眼,也接话道,“赤练姐姐的话虽是重了,但多少也有些道理。雷二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安抚百姓,复兴社稷。”
雷少云心中暗叹道,“自己久疏武艺,去了只会碍手碍脚罢了。”他神情平静地做了个抱拳礼,默声往兵营去了。
他们开始对彼此感到陌生,并不是因为刻意的疏远。只是有些将成为彼此负担的羁绊,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