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千里,维民所止’,‘天芒’立朝二百余年九州各城所积颇厚,日渐繁华,天下百姓日多,商贾日盛,京城为天子龙城,士商民众皆喜簇居于此,弥久益多,故而使得京城寸土寸金,虽几经扩建仍不及人口加增。‘经国府’地处京城东城一带,在闹中取静,周边既无集市嘈杂又不乏食用之物,府前府后各街各道楼店林立,整齐划一,街道上既无摆摊叫卖,又无驱车横行,纵有几个挑脚夫亦不敢大声喧哗。楼店之后是百姓居所,一墙一院,一砖一瓦莫不中规合矩,无有胡改乱建,私自漆涂颜色者。那一家家一户户的院子并排而立,中有胡同小巷,将京城切成纵横数百道的大棋盘相似,临空下望,整个京城如一盘大棋,棋盘上星罗满布,皇城居于中央,如一颗大子,牵住那星星点点,万千百姓的家,那万千百姓的家星星点点,又层层拱卫着皇宫。若逢清雨下润,京城景明透亮,如一副五彩画卷;若大雨倾盆,雾蒙蒙之中更是别有诗意。雨后,街边处处是涓涓溪流,顺着明渠暗道排到城外的河水之中。
京城似乎很好,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凭万里狂沙’,京城往北是‘天门山’设有关卡,自京城到此处都叫‘厄州’,有阻隔之意,这阻隔便是指的‘天门山’和‘天门关’,‘厄州’又有险要,危厄之意,便是指京城只有此一险可守,一旦失守危厄就要降临。过了‘天门关’东北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山脉,西北向是万里的戈壁、沙漠,一旦起了北风沙尘席卷而来,遮天蔽日,京城里一年四季中倒有三季在刮北风,皇帝于是多数时间也在喝西北风,尤其在冬天,寒风刺骨。近年来,北方一带雨雪越来越少,风沙越来越猖狂,冬天一年比一年来的早,一年更比一年冷,皇宫中经常有裹着被子捂着炉子的场景,嫔妃们一到冬天更是穿的五大三粗,毫无美感可言。在北方生活的平常百姓则更有百姓的苦,下雨下的少,庄稼长不高,入冬又入得早,于是常常有庄稼还未到成熟的时候便一场霜降打个半死,收成少了,冬天的炭火就舍不得多买。商家亦有商家的苦,农户收成少了,市面上吃喝的东西就贵了,二十年前一两银子买两石三斗米,那时候地里收成好税收低朝廷手里有钱皇帝被可能是被言官吵的头疼,小事干脆不理,后来连哪个地方缺了知县知府也没有人替补上任,许多地方官都没有自然没人交税,路引更是不需要,本来朝廷规定商人是没有权利穿绸缎的,百姓盖房也不得超过三间,在那段时间民间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不穿龙袍根本没人理,甚至穿了龙袍也没人管,房子你想盖多大盖多大,要是有钱再盖个皇宫出来也没人搭理,总之只要别叫皇宫就行,只要不造反就没人找麻烦。那时候农户家有盈余,商户更是肥的流油,就连酒楼客店的店小二都敢附庸风雅偶尔逛个青楼,那时候粮食很便宜各种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五颜六色琳琅满目,奇技淫巧可谓至极,朝廷实在看不过眼,走形式下个‘禁奢令’之后该干嘛还干嘛。到十年前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米,人们生活依然不错,只是大家发现收成似乎一年不如一年,后来朝廷边患严重加征了边税粮食就更贵了一两银子只能买一石八斗,再后来一两银子能买一石六斗,去年开始,米卖到一两银子一旦三斗,今年索性卖到一两银子一旦米,米紧了,其余货品就难卖了,很多商贾挣的钱再减去来回打点所用,到手的银子有时候还补不了米价增长的亏空。而朝廷的税收近十年来虽然加征反而每百两之中减少了十三四两,而辖内的百姓却增加了两千万之多。这些事百姓不知道,武林中那些打打杀杀的侠客们不知道,强盗们更懒得知道,任职的官员更顾不上知道,就连当今皇上也不知道。只是在那表面繁华的九州诸城和天下一等一的京城中慢慢地,慢慢地升起了一股子气息,这股气息渐渐扩散了开来,人们嗅到了却不自知,它就叫暮气,抹杀了生气和朝气的暮气。这一切有一个人看在眼里,于是他行动了,不惜代价行动了,他几十年前就行动过当时无人理会,现在他不敢再拖下去。郁栖柏也看在眼里,他也行动了,截然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手段,截然不同的立场,却是一样的心思。
今日,由于李师爷的封禁,使得商户闭门谢客,街上行人稀少,郁栖柏和沈南武并排走在清冷的街上,郁栖柏心中思绪万千,原本他只是一个捕快,喝酒,吃肉,捉贼,有些聪明也都放在如何抓捕犯人上,后来他的岳父教了他很多东西,他渐渐知道了百姓的苦,朝廷的难,以及那些贪官蠹虫的可恨。郁栖柏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总想着有一天匡扶社稷,恰巧姜远瓴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于是姜远瓴便将女儿嫁给了他,更将本事传给了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做出有利于社稷有利于百姓的大功业来,他真的那么去做了,也就快成功了。
郁沈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沈南武往日比街头更冷清的脸上有了一丝丝掩饰不住的笑容——事情还算顺利,从李师爷的口中他听出了自己有望取代姓郑的当上千户。他要一点一点强大起来,一点一点往上爬,再高一点,再强一点,终有一日他会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就算老天想要干涉也不行。不过这一切还要慢慢等待,等待,再等待,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正不是今天,所以他今天还可以去办一件事,一件比较轻松的事——喝酒。过了下一个路口就有正常做买卖的商家了,喝上一口酒,点一桌好菜与自己的兄弟好好放松放松,庆祝庆祝。
“南武兄。”
“嗯?”
“二十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么?”
“你掉到河里那次?”
“你还记得?”
“差点淹死怎么忘得了?”
“如果今天……”
“你要干什么?”沈南武打断了郁栖柏,谨慎的看着他问道。
“不干什么,随便问问。”郁栖柏笑道。
“你最好不要乱来!别忘了当初我帮你引荐时你答应的事。”许是觉得过于疾言厉色了些,沈南武顿了顿,神色稍微转缓道:“这件事之后我最少也能升为百户,凭你的功劳想加入‘金衣卫’或是在军营谋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等到了军中,想做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郁栖柏一笑道:“那是后话了,先去喝两杯如何?”
“好。”
二人说着话已过了路口,再前行二三百步路左右有一间酒楼一间茶楼正正相对,那茶楼甚为古朴雅致,四行题诗,上写:“惯看群山懒登峰,清友诗书夜挑灯。浊酒如何藏高士?闲指山河在其中。”,二人看了一眼,走到酒楼近前,那酒楼的两扇门侧也题着一首诗——‘壮士何须醉桃花?杯杓小酌不还家。自古英雄多豪气,谁言此物不如茶?’,门头匾上写着‘劝君楼’三个字,这家酒馆并不算大,却已传了三百多年,其间地址多有更变,但酿酒之法从未遗失,其酒甘醇不下于‘沁龙楼’的龙涎香酒,故而在江湖上‘劝君楼’这三个字非常有名。‘劝君楼’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里所有的酒最少都是十年以上的陈酿,据说第一任掌柜在开酒馆的头十年将所有的积蓄和收益都酿了酒封藏起来,于是每年都会有很多剩余的酒没卖掉,等到第十年的时候便将第一年酿制剩余的酒拿出来卖,第十一年再卖第二年酿制的酒,如此做法一直延续至今。后来‘劝君楼’的酒供不应求,但其只提高了售价,却从不掺假。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的酒楼以新酒兑陈酿售卖,成本低廉,售价不高,口感上很多人也未必喝的出来,这一来生意竟压过了‘劝君楼’,很快这个方法被绝大多数商家效法,一时间家家以正宗陈酿绝不掺假为号,四处宣扬,而这些酒家绝大多数还不及他们酒的年岁长,竟也有不少人相信。等人们发现上当决心再也不去的时候,这些酒家早已赚的盆满钵满,继而摇身一变,换个招牌地址继续。如此一来,‘劝君楼’扛不住了,既不能效法别人砸了自己几百年的招牌,拼价格又拼不过别的商家,降价少了不管用,降价多了赔钱不说,别的酒楼还会暗中购买,买回去继续勾兑售卖,越发使得他们难做。加上近些年粮食价格上涨,酿酒成本增加,钱又越来越难赚,‘劝君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唯有嘴刁又手头宽裕的阔客才愿意光顾。恰巧沈南武和郁栖柏就是既嘴刁又阔气的客人,于是打从郁栖柏调任京师以来这两人是这里的常客,今天一得空两人便又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