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梁榭开始犯愁,早上出门前说好晚上给嘉娴答复,一眨眼已经到了晚上了却仍然没有主意。
梁榭想了半天决定去找大师兄商议,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他刚要离去邵鸣谦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当即叫住了他,梁榭不好再走,推门进去,只见邵鸣谦,衡无算,雷钧,陆朝华四人围坐一桌正在打麻将,玩的不亦乐乎,梁榭一一见过四人,闲聊了几句终究不便张口又退了出来。
从邵鸣谦住处出来信步所之不知不觉走到了柳十一的住处,正赶上柳十一打水回来,两人撞了个对脸,梁榭本不打算见她,免得又给双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见着了也不必刻意躲闪,当即向柳十一微笑示意。柳十一显然没料到梁榭会来,微微一呆旋即展颜,眼中满是笑意道:“老大是专程来看我的?”
“呃......我......随便走走,你的伤......”柳十一这句玩笑让梁榭想到了凤七,那一日凤七过生日时也曾跟他这么开过玩笑,然而这世上对凤七最好的人却因自己的背叛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梁榭心头一阵恐惧,赶忙岔开话题。
柳十一白了他一眼道:“这都两个月了早好了,外边天冷进来说吧。”说着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推开了门。
梁榭定了定神伸手接过水桶,走了进去,柳十一也不客气,任由他拎着水桶。
屋子不算大,是标准的单人屋,在‘扬刀盟’大多数的屋子都差不多,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屋中的摆设也大多千篇一律,居中一张桌子,左手边靠墙处是一组躺柜供居住的人放一些衣物,右手边是一口水缸,往里走有一扇屏风,也有打了一堵墙隔开的,之后便是床,每一个屋子都简单便捷方便收拾,每一样东西都不是名贵的东西,不过用的却是好材料。柳十一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也有一些简单的摆设,在那一组躺柜的柜面上放着一张琴,琴的两侧左右对称放着两盆花,和一些小物件,柳十一也与其他女子一样喜欢这些东西。
梁榭知道弹琴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虽然他并没有听过几回,而且听了也听不出好坏。梁榭进屋将水桶放在一边,问道:“你在山上这些天过的还好么?”
柳十一道:“很好啊,怎么这么问?”柳十一给梁榭和自己各拉了一把椅子,探手取过桌上的被子,给梁榭倒了杯水,梁榭也不客气两人对面坐下。
“没什么,我人缘不太好我怕因为我的缘故有人欺负你。”梁榭喝了一口水道。
柳十一摇头道:“没人欺负我,邵盟主和衡统领对我都很照顾,陆堂主也对我很好。”
梁榭笑道:“我倒忘记了,你现在是‘禄堂’的人,我们的工钱都等着你来发,大家巴结你还来不及谁敢欺负你?”
柳十一道:“‘禄堂’的人是要会算账的,帮派各分堂的盈余,那么多帮众的工钱,抚恤,帮里各处开销,看的头都大了,这活儿我可干不来。”
梁榭道:“这个.......你可以找陆堂主教你,嘉娴算盘打的也很好,陆堂主若是顾不上的话你也可以找她教你。”
柳十一道:“那还是算了,免得惹你们夫妻吵架。”
“吵架?吵什么架?”梁榭奇道。
柳十一道:“嫂子本来对我就有戒心,要是知道你对我的事这么上心能给你好脸色看?”
梁榭眉头一皱,想到那天柳十一送嘉娴来的时候嘉娴说的那些话无形中伤害了柳十一,显然这么长时间柳十一并未忘记,他顿了顿,道:“那天她那番话也是无心之失,你别往心里去。”
梁榭正说着话,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橘黄色的猫优哉游哉溜达了进来,抬头‘喵’了一声,走近柳十一身边脑袋隔着裙子在她腿上畅快地蹭了蹭,柳十一弯腰在猫的下颚上抓了抓痒痒,猫舒服地‘呼噜呼噜’起来。“嫂子又没说错话,我干嘛要往心里去?”柳十一道。
梁榭道:“你跟她相处的时间短不了解她,其实她人很好,只是性子较直说话做事有些官家小姐颐指气使的作风,习惯就好了。”
“老大,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柳十一白了他一眼道。
“什么?”梁榭诧异道。
“没什么!”柳十一笑了笑又问道:“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不会只是要跟我说这些的吧?”
梁榭脸色一僵,沉吟半晌道:“她家里来信了,叫我们回去。”
“这算是告别么?”柳十一心头一酸,神色黯然,随即笑着问道:“他们父女和好了?”
梁榭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柳十一道:“和好就是和好,什么叫‘算是吧’?难道父女相认还有条件?”
梁榭点了点头道:“信里没有明说,只是劝我改邪归正戴罪立功,看那意思恐怕不会那么顺当。”
柳十一颇为意外道:“‘改邪归正’?上次的事少爷好像没打算追究你啊,而且不是说咱们的匾还是少爷亲笔写的吗,怎么又叫你戴罪立功?”
梁榭苦笑一声,并未作答,柳十一恍然,道:“嫂子的父亲不会是武经国的人吧?”
梁榭道:“我也希望不是,但他在这个时候升了官,难免有些说不清楚,总不成少......皇上因我得罪了他反而封赏了我的岳父。”
柳十一道:“嗯~~~~~~,可武经国这个时候提拔他少爷会怎么想?”
梁榭道:“谁知道呢,或许以他的权位有的是办法。”
柳十一道:“那你是打算跟嫂子回去?”
梁榭道:“他们父女好不容易重归于好,我若不跟着回实在有些残忍。”
柳十一叹了一口气,神色又暗了下去,梁榭看在眼里暗叹了一口气,两人一时没有说话,隔了一会柳十一勉强笑了笑道:“如果事情真如老大的猜想,我担心他们会叫你出卖邵盟主。”
梁榭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柳十一道:“老大,邵盟主对你很好,嫂子的病也是他找人给看好的,不管什么原因你可不能害了他。”
梁榭苦笑一声道:“不会的,师兄待我如兄如父,我便是自己死了也绝不会卖了他。”
柳十一道:“那......如果有人拿嫂子的命作要挟呢?”
梁榭手一颤,脸色刷地一下变了,这个可能性他半点没有想到,然而却是最容易出现的一种情况,说到底能主导这件事的不是任康年而是武经国,任康年于这个时候升职本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若说没有猫腻反倒有些不正常。
“是啊,要是拿嘉娴来要挟我该怎么办?”梁榭口中喃喃自语,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
柳十一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老大,别着急,这只是我们的猜想,事情未必这么坏,你和嫂子要是想回去咱们再另想办法。”
梁榭摇头道:“不,不能回去,打死也不能回去。”
柳十一还待安慰几句梁榭却已出了门,柳十一摸了摸那只猫,猫将脑袋在她手指上来回蹭着,呼噜声更响。
“连猫都能懂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柳十一望着门口颇含幽怨地说了一句。
梁榭知道武经国的地位和实力,这事不比京城,武经国没有那么多顾忌,对付自己也不比对付‘扬刀盟’那么费劲,‘金衣卫’、‘内督府’、‘禁军’、‘龙禁卫’当中那么多高手还有投效其麾下的众多武林高手,随便派三个五个来就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这次他们若是再次落入武经国手中恐怕不会有上次的好运,他不愿冒这个险,梁榭主意打定快速向自己住处走去。
“我们不能回去,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梁榭推开门直接喊道。
任嘉娴看了他一眼道:“陷阱?谁说的?”
梁榭道:“岳父在信中说可以提拔我当‘金衣卫’,‘金衣卫’掌控在武阉的手中,只有武阉才能在‘金衣卫’中安插人手。”
任嘉娴不慌不忙地问道:“所以呢?”
梁榭道:“所以,这封信定是武阉令岳父写的,我们若是回去武阉定会拿你做要挟逼我就范,我不能让你再次涉险。”
任嘉娴淡淡地道:“你怕府督要挟我,就不怕他们要挟我的父母?”
梁榭一愕,答不上话来,自从嘉娴与其父关系破裂之后,在他心底就再也没有过岳父岳母这两个人,此时嘉娴这句话问出来他才想到此节,不管如何任康年毕竟是任嘉娴的生生父亲,生父被要挟换做是谁也不能不顾。
任嘉娴见梁榭呆住,说道:“放心,父亲没有被要挟,否则早在信中留暗语了,他就算不管我的死活也不可能叫任骁回去送死。”
梁榭思忖片刻,这才不由得点了点头,是啊,那可是人家的亲儿子,不比女儿。
任嘉娴道:“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梁榭道。
任嘉娴道:“那好,你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就走。”
“明天?”梁榭皱眉道。
“怎么?相公这是舍不得什么人么?”
梁榭脸色一凝道:“师兄待我如兄如父就算要走,总要先打个招呼吧。”
“是该打个招呼。”任嘉娴站起身来自枕头底下又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梁榭道:“辞呈给你准备好了,三天时间够了么?”
梁榭接过,狠狠攥在手中,脸色再无半点变化,口中说道:“够了,足够了。”
二十岁时,他学会了闯荡,爱上任嘉娴之后他学会了争取,任嘉娴病后他学会了承担,之后近十年他懂得了艰辛,更学会了忍耐,京城大战前他学会了反抗,‘丹禾府’一行他懂得了将自己无用的仁慈和纠结抛弃,学会了面对自己的敌人,也赢得了尊重,这一切来之不易,他在心中将衡无算当作自己的恩人,他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现在他很珍惜,十分珍惜,非常珍惜,他不愿意离开‘扬刀盟’,不是因为这是他大师兄邵鸣谦的帮派,而是因为他自己争取到了尊重,更因为他可以胜任这个执事,还因为这里有过与他同生共死的朋友,他已经出卖过以前的朋友一次,不想再抛弃现在的朋友,然而现在他依然要面对两难的选择,或许这一封书信会让他再次输掉好不容易在‘扬刀盟’中,在朋友中争取回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