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通道的铁门上有一条小缝, 外面的声音可以钻进来,被困在“遗迹”里的许林贴着那条缝, 屏息凝神,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徒弟是真被抓了, 他听见有个男的喊:“这个先带走你们倒是给他件衣服遮一遮——其他人继续搜。小于,你没事也先跟他们回去, 万一抓不住目标,你负责准备材料,悬赏通缉。”
许林把拳头攥得直响。
这些年,大城市越来越不好混, 稍不留神就会被举报逮捕——去年的“极乐世界”不就被一锅端了么?他们只能不断往各种小地方转移阵地,许林感觉自己就快要去老少边穷地区竞选村支书了!
因为有这个趋势,招来的徒弟和信徒的素质当然也越来越堪忧。
许林自诩是得了“万木春”真传的, “万木春”的功夫可不是胸口碎大石一类, 那是绝对的技术路线,没点灵气学不会——比如他那帮被甘卿一手端了的弟子们,一个个就笨得跟驴一样,请刀之前还得先描线打草稿, 乍一看,还以为他们要在人脖子上纹条大青龙。
许林拿得出手的徒弟寥寥无几,能跟他配合默契, 出来帮着放暗箭的更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
这回好了,他的毛和角就这么折了!
许林怎么想怎么怄得慌,就在这时, 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地穿啦:“对,那是我家。”
他眼角一跳,张美珍!
“我不知道,有个房客住这可能是得罪人了吧。”
“今天?今天是有几个好久不联系的故交突然跑过来找我,说晚上有人来幸亏都是外地的,对燕宁不熟,用他们的车报信的人是谁啊?说倒是能说就是开得不是正规出租,我说了不会给他们惹麻烦吧?”
“我房客说她自己解决,让我躲出去一会,她保证肯定没事,还提前把房款结清准备搬走了。我怕她一个小姑娘出事,就报警了你们也没看见她呀?哦,那看来是跑得挺及时。躲一躲也好,现在什么人都有。”
许林脖子上一根大动脉“突突”乱跳。
这就难怪了。
他想,为什么行脚帮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张美珍不在,因为她根本就是知情故意走开的,什么万木春几点叫外卖的信息,都是那几个行脚帮的混混编的!
甘卿一共两次出手,一次是循着向小满,把他们许家人在燕宁活动的春字部一锅端了,一次是追到了“极乐世界”搞非法传教的农家乐。两次她其实都不算露脸,因为事后看出她来历的人都给警察抓了。而“万木春在燕宁城里”这个消息,分明也是来自行脚帮!
行脚帮这帮搅屎棍,混在里头两头卖,王九胜可真是“千招会不如一招鲜”,能靠“祸水东引、借刀杀人”这八个字吃一辈子。
借丐帮把张美珍拉下马,借杨平当自己的挡箭牌,借万木春的刀让卫欢和他师门同门相残,再设计杨平亲手杀了卫骁。
现在,卫骁的徒弟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恰好行脚帮势力微弱,他又想都不想,直接把他们许家人推了出来!
王、九、胜!
警察们在周围搜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所获,这才分批撤走,许林蹲得两条腿发麻,终于熬出了头,重新顺着垃圾通道爬了上去,趁着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他重新从六楼钻了出去,无声无息地潜入黑夜里。
从1003沾染的熏香气味好像附骨之疽,不依不饶地缭绕在他周围,在古老的垃圾通道里蜷了半宿也没减损一点,可惜许林的鼻子已经麻木,没察觉。
他就这么香喷喷地诅咒着王九胜,跑回去找自己的同伙了。
刑警苗峰走进审讯室,里头的杨平听见人来,毫无反应,头也不抬地坐着,他骨头外包着一层薄皮,青筋都浮在皮上,眼窝深陷,质地就像颗放皱的枣,显得还挺有嚼劲。
别的犯人身上只有一副手铐,杨平比较特殊,从医院出来以后,精钢的手铐被他挣开过一次,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因此得到了优厚的待遇,被里三层外三层地锁着。
苗队见过杨清和杨逸凡,那二位一个仙风道骨,一个气场非凡,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祖孙两代人中间为什么会夹着这么一位。
“听说你拒不配合调查,既不承认吸毒,也不承认杀过人?”
杨平把眼珠朝他拨了一下,冷笑出一口黄牙:“我吸了什么毒,化验出来了吗?杀了什么人,你们有证据吗?”
苗队面不改色地回答他:“还真有。”
杨平一愣。
“你的老朋友,田展鹏等十几个人,集体指认你和八年前一个名叫‘卫长生’——曾用名卫骁的人——死亡有关,供词已经经过反复确认。”苗队说着,从胳膊底下抽出一个文件夹,“我们还收集到了这些东西。”
他说着,把文件夹里的东西倒出来,正是甘卿曾经收到过的那一打神秘照片。
杨平猛地坐直了:“这是什么?”
照片谁拍的?
杨平睁大了一对乒乓球似的眼睛——那天被他拖下水做见证的人全在照片上,他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不可能没事自己出卖自己那泥塘后巷的事还有谁知道?
“这是一个热心市民交给我们的,我也想知道,”苗峰略微一倾身,“这是什么?哦,说起这些扑朔迷离的照片,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那些指认你的朋友们一致认为这些照片是你拍的。”
杨平:“你放”
“因为他们还收到了一封信,我们也拿到了,”苗队一笑,“想知道写了什么吗,我给你念念?”
杨平呆坐好一会,忽然,他眼角抽筋似的跳了起来:“王、九、胜!”